小说：谁最可怜
作者/罗方英
夕阳的余晖渐渐淡去，暮色下的道路慢慢变得模糊。李老抽着烟，凝望远方的眼神有些空洞。
“李哥，在看啥？走，闷一口。”老吴赶着鸭子路过，顺道招呼老李上家里喝酒。“看娃是否回来。”“别等了，最近扶贫工作忙着，娃能来吗？走，上老弟家里喝酒，解解闷。”老吴盛情邀请老李。
老李朝着地板戳灭手头的小截烟，合上房门跟着老吴朝寨子上头的另一排房子走去，夏天的风带着地表的热气，掠过丛林带着微微的百草气息，沙沙沙——嘎嘎嘎——吱吱吱——树叶摇曳声、鸭子摇摆叫唤声、不见踪迹的知了和蛐蛐等小虫的喧哗声跌宕起伏。
“华仔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吧？你老哥真不回城里看看儿子和孙子？”“城里热得像火炉，住不习惯，再说，有他娘看着娃，我揍啥热闹，在家种点菜和养些鸡猪，孩子孙子回来才有农家的感觉。”“啥住不惯，只是舍不得那几只鸡和几头猪吧。”老吴笑着套话道，“说实在，还真有点舍不得，每天早晨已经习惯对着鸡呀猪呀吆喝，骂骂他们乱进菜园乱拱猪槽，虽然它们不听话，也压根听不懂，但自己说说话，解解气，舒坦，在城里哪能乱吼乱叫的。”“说得在理，总不能在城里对着儿媳与孙子们嚷嚷吧。”两个老头边说边笑，跟着摇摇晃晃的鸭子后面朝老吴家走去。
“去，去，去，你哥还没回来，啥那里有酒就有你的份。”“嫂子，你不知道我的鼻子一直很灵吗？”，“灵，啥没见你寻个老婆给你煮饭菜？”“现在一个人多潇洒，你看村里五保老覃叔就多好，国家养着，老了进重症监护室还捞国家几万元的医疗费，村里有几个有儿有女的老人能做到。”“没出息，人家覃叔在世还惦记找个老婆成个家，你倒好，还想当个五保户光宗耀祖。”还没进堂门，老远就听到老吴婆娘嚷着小叔子吴志的声音。
“哥，李哥。”吴志向着哥哥嬉皮笑脸打招呼，“上周不是出广东打工嘛，啥没过几天又回来了？”“疫情嘛，找不到工，当然回来了。”“人家啥没见回来？不是疫情，也是你最勤。”老吴看着吴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气，眼看两兄弟横着气，老李连忙调和道：“回来都回来了，吃过饭再说嘛。”老吴老婆也帮衬老李道：“吃饭先嘛，吵啥子架咯，小叔回家也好，他家的甘蔗也该成施肥啦。”“看他那样子，施啥子肥的，那年不是我们帮的忙？”老吴还在抱怨，但看着老李尴尬地站着，语气也放缓了，招呼老李先坐着吃饭。
门外最后的浅灰色光芒消失了，苍穹与大地融为一体，酒精的作用下，谁也不再抱怨谁的不是，话题变得漫无边际，大家说着村内村外的张三李四家里的鸡毛蒜皮，道听途说的趣事与笑话，气氛在觥筹交错中变得融洽。
“听说又有贴息贷款，李叔，帮我问问城里的华仔一下，看我还能借不？”吴志忽地想到钱，眼睛仿佛冒着光。“你去年的钱还清了吗？”老李不急于答应，反问吴志。“还有一万块钱续贷，如果有贴息，再借再续嘛。”吴志说道：“你帮扶干部的同意呢？”虽喝了些酒，但老李心里明亮着，并不急于反对吴志，毕竟吴志老赖行为自己不是不见识过，别看嬉皮笑脸，急了耍赖你也无奈于他。吴志见老李搭讪自己，酒气上头，语气有点力足气盛，“那丫头片子的帮扶干部就是不给我贷，非说没产业，第一次贴息种甘蔗的贷款还没还清，真她娘的不懂灵通办事，给我贷了，我不就是还清前债了吗？不就是一万块钱，你瞧瞧哪些易地搬迁户，一万块钱抵二三十万，啥就没见要差价的，就懂得追我要那一万块钱，天天催着还钱？扶贫扶贫就是给钱才是真正扶贫救弱。”吴志趁着酒气振振有词。“就你在理，自古那有欠债不还的道理，贴息给你都不错了，要不是堂叔重病卧床，你妹妹还在上大学，你有手有脚当什么贫困户，还比别人易地搬迁户，什么差价，什么不还钱还有理的，归你说出口。”老吴看着吴志那副样子莫名的来火。
“我当贫困户有啥不对了，就你当兵有骨气。理就在那，差价那么大，贫困户借点钱算什么，那丫头片子，我说我借一万块钱不还吗？给我再借不就可以还清了吗？说我没有产业，满肚子的理由不给我贷，下回有督察，问我满不满意帮扶干部，我就说不满意，问我收入对不对，我说不对，看怎么对付她。”老李见吴志这般模样，想想自己儿子干扶贫工作以来，看自己的次数都没有吴志家的帮扶干部看吴志的次数多，心里来气地说道：“就你贫困户懂得不公平，那帮扶干部就公平了，好心好意帮你申请这申请那，你不感恩就算了，你还想着害人家挨问责，我问问你，你上个月收入多少？”吴志见平时慈祥的李叔突然发飙，反而有点被镇住的感觉，“三千多吧”“三千多？什么是精准扶贫？多是多少，你回答我也不满意，这样的小题大做有意思吗？”老李质问吴志，感觉还是无法理顺气，接着教训道：“你自己都记不清那么多，你让人家丫头片子又精准到什么程度才满意？不给你放贷才真对你负责，你说你借钱干嘛，甘蔗不种，打工三天两头换了一家又一家，拿钱干嘛？自己不争气，谁能帮你长久的忙？说实在话，我最讨厌自个儿把自己真当贫困户供着，好像比当兵的还要光荣。”老李发起气来就像吼自己家的猪，不管那猪是不是听得进。
老吴老婆看吴志一眼，感觉吴志似乎被老李的气势压住，趁热打铁地说道：“还不是，上回我胃疼上医院检查，大家排队好好的，忽的从哪里冒出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插队不说，还口里有理一样，叫嚷着我是贫困户，结果被人家毫不留情地怼着，贫困户就了不起了呀，你急人家不急，是危重病人看急诊，还有力这里喊贫困户，那家伙被骂得无地自容。”
见老吴婆娘一番指桑骂槐的话，老李心里舒坦了许多，今年来，老吴心里也不舒服。年前疫情防控，见儿子不到一两天，接着扶贫督察，半年过来不见儿子几回，虽说自己不愿上城里看儿子，去了也见不着。再说，儿子贷款买的房子与车子，按揭还没有还清，自己和孩子她娘都是山里的农民，趁着还能帮衬孩子就多干些，现在猪肉贵，养着几头猪也可以帮忙减轻孩子们的压力与负担。老李想到自己心事，自个闷了一口酒。“老李，来抽根烟”老吴把烟递给老李，自个也抽了起来，“哥，也给我来一支烟嘛！”“抽啥抽，要抽自个儿买去。”虽然老吴毫不留情地说着弟弟，但还是把半包烟扔到弟弟面前的饭桌空荡处，迷茫的烟圈在饭桌上空旋绕，然后模糊散开，就像在座彼此心中沉思的一圈圈心事，然后悄悄淡去。
“吴组长，不好了，杨家老太好像死几天了，要不你带人去看看。”老吴镇了片刻，叫上老李和弟弟，一边问老孙发生啥情况，老孙说前些天帮扶干部入户没见老人开门，托付老孙捎给杨家老太几把面条，今晚吃完饭想送过去给她老人家，发现屋里味道不对，想想老人几天没有出门，怕已经过了，一个人又不敢去看，过来叫叫你。
老李本来也有些胆小，但也不知道为啥，战战兢兢地跟在老吴后，打着手机电筒朝着杨老太家走去。杨老太的房子比较靠近山坡，又在寨尾，恐怕不是帮扶干部的几把面条，大家可能都还没有发现啥异常。
很快老李和大伙们到了杨老太家，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味道已经浓烈，老李有些难受与不安，漆黑的夜，几盏手机电筒的光，几双沉重哀默的眼睛，大家不约而同看着前面的老吴，把主心骨位置全压在老吴身上，老吴用手机电筒照着窗户的窗帘缝，朝室内看了一眼，对大家说先回去商量吧，最好马上通知她那一帮去广东的儿女们，其余的得听她子女们的意见再打算。
路上大家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黑漆漆的夜，阴沉沉的心情，老李不知道，是五保户覃老，还是有儿有女的杨老太，还是在座的一席人，究竟最后谁比谁更可怜呢？心里拔凉拔凉的，虽然现在已经是盛夏，但此时此刻老李感觉背后有些冰冷。
作者简介：罗方英，女，壮族，广西百色人，80后，供职于基层乡镇，爱好文学，系百色市右江区文联协会会员，市作协会员。有诗词、散文在一些刊物和网络平台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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