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676期 2018第404期
启航
作者简介：李龙娴，女，甘肃省舟曲县城关镇人，九十年代起在《格桑花》《甘南日报》《山泉》《舟曲文艺》等刊物发表作品，现供职于舟曲县委党校。
主编推荐语：很有意思的童话故事，有情趣，有哲理，值得推荐。
小灰鼠之恋
李龙娴
我是谁？我是小灰鼠啊！我有一对新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啊！我有一条干净修长的灰尾巴啊！我，我，还有吓死你的超级嗅觉啊！人人都皱着眉说：老鼠，讨厌死了！人们总结出一句话：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我真冤啊！我跑出去玩儿，跑着跑着，就迷了路。我跑进了一座城市，窜进了一双双脚的丛林。那些脚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河流。我不敢停啊，我害怕其中的某些脚，担心某些脚凶残无情地踩跺，哦哦，那样，我就完蛋了，见不上爸爸妈妈了。唉！爸爸妈妈不知去哪里找吃食去了？急三慌四，没头没脑，窜过一些秀气温和的脚，那些脚和妈妈一样，我一点儿不怕。一个黑发散垂腰间的高个姐姐，惊跳得三尺来高，花容大变，尖喊锐叫，优雅尽失。我被她那么激烈的反应吓坏了。我箭一样越过姐姐的脚面，在城市的表面消失了，我要进入地下，那才是我的安心之所。所有的脚步都为我顿了一顿，为姐姐的惊叫顿了一顿，那也是放我一马的意思吧？
这件小事，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一直记在心里。我有点对不住那个好看的姐姐。把她吓成那样，我也没想到。但是，我真的那么难看，那么可怕吗？妈妈为啥把我生成那样？灰不溜秋，贼眉贼眼？为啥不生的洋娃娃那样？在风里晒鲜花裙子，一双大眼忽闪不停，睫毛像太阳公公的阴影。假如那样，那位姐姐就不会惊叫高跳了吧？唉，命运如此，实在不是我等鼠辈，能把握得了的。妈妈肚子大，爸爸特能吃，俩人是吃货，它们整天死盯着吃的。人家的粮食在哪个柜子？新做的馍馍在碗橱第几层？打算哪天弄粮食？哪天偷馍馍？都是唧唧哝哝提前商量好了的。它们不让我跟着，嫌我挡手挡脚，没有眼色，不会听动静。我只得悄悄地窝在黑乎乎的家里。一个人承受害怕。爸爸妈妈没把我当一个有脑有心的人看待，爸爸妈妈老以为我长不大，傻呵呵的。爸爸妈妈的见识决定了他们对我的培养目标。他们深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学打洞。还学偷东西，学毁坏。唉——怎么办？我是不喜欢那种活法的。我多么想有另外的活法啊！我希望周围人喜欢我，我要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地逛，而不是贼眉贼眼地溜。我要小声细气地请求花狗，匀给我一口吃食，帮我戒掉遗传陋习。我多么需要人类信任啊！多么需要他们帮扶啊！其实，爸爸妈妈也是饿疯了，才干贼的勾当。三天饿出个贼啊！我哪能嫌弃爸爸妈妈呢？它们给了我生命，养大了我。我得为它们养老送终呀！我害怕没人的寂静冰凉，我觉得天地是一个无形的大口袋，把我悟在里面，我大气不敢出，胸口发闷，心怦怦乱跳。我害怕父母不在的空旷，害怕乌黑闪亮的那只老猫，它像一团乌黑闪亮的空气，浮游在我的四周。我没有一点安全感，我快被危险淹没了。我只能筛糠似的索索打抖。爸爸妈妈老不回来，老不回来，我都惊怕得瞌睡了。眼皮子像两片磁铁，牢牢锁住了。我睡啊睡，梦见一团黑空气包围了我，挤压我，可怕的怪叫一声接一声。
哦！爸爸妈妈，你们快来，那个可怕的家伙盯上我，要干掉我啦！黑猫在远处弓腰潜伏了很久。腰和爪子都蜷困了。黑猫想舒展一下筋骨，身体的每个卯儿都酸酸胀胀，它快失去守下去的信心了。它早就察觉到有利可图的机会了，它在心里想着：“那对老奸巨猾的灰鼠，胡子都白了，膝下护着一个小子，寸步不离，看守得比监狱还严，让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今日，老子终于出门了，那小子好像受了惊吓，知道了点啥消息，怎么死活不出洞门半步？”黑猫走来走去，死守活守的多半天了，肚皮快贴到一起了。气死了！黑猫愤愤不平，风度大失，锐利的爪子呲呲抓抠着，坚守在鼠洞旁边的草丛里，黑猫要和可怜的小灰鼠死耗。已经耗了不止今天一天了，黑猫不信等不到大好机会。不远处的花狗太霸道了，一点情面不留，一口食都不肯留给猫哥。死花狗，你等着，等抓到老鼠，我也不再谦让。让你馋得哈喇子直流。花狗一直不许猫哥近身。还没靠近，就低沉着嗓门呜呜威胁，弄得猫哥只好悻悻离开，踱步外出，解决晚饭。那只娇嫩的小鼠，跑起来比雨点子还快，眨眼功夫，就从洞口出来又进去了，黑猫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会睡着呢？眼睁睁失去了一顿美味大餐。一想起这事，心就破烦！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一天到晚，嘴皮子不闲，骂猪不好好长膘，骂鸡不在一个地方下蛋，骂狗瘦得像拉条子，给人不长脸，骂黑猫白长了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不捉老鼠，害得她家的粮食里，掺进了老鼠屎，老太婆鼻子都气歪了，她叉着腰，靠着墙，骂得吐沫星子乱溅。老太婆的骂，不带标点，一气呵成。直到浑身没力气了，肚子咕噜噜响了，才去取吃的。一阵锅碗瓢盆撞击声后，妇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一路冲将出来了，她拿着满月般的白面饼子，手指在上面又扣又挖，一边扣挖，一边乱撒，馍渣真好啊，雨点一样掉下来，落在一帮不说话的家畜身上。黑猪哼哧哼哧，长嘴拱着馍渣。黄鸡慢条斯理，啄着馍渣。花狗被铁链绑着，怎么跳腾也够不着那些馍渣，那可是平时吃不到的细粮啊，花狗焦急地低吼，四只爪子刨挖出一道道土壕，一团尘土罩住了它。黑猫机灵地窜这窜那，吃得最多。黑猫只要看见花狗扑来，就赶紧躲开了。死迟了的东西!欺负到老娘头上了。把我的馍馍啃成破棉絮了。黑猫，光吃不干的懒家伙，我辛苦养你，为了啥？怎么不去把那千刀万剐的害人精吃掉？等着吧，小眼睛，我迟早会报仇的。小心别让我抓住，落到我手上，我让你脑浆泼地，勺子舀不起来！家畜们只顾抢吃，谁管泼妇骂街呢！作为一只小鼠，只从门洞就看到外面那么热闹，真是羡慕。但想想那个老太婆对它们的深仇大恨，就不敢出去逛了。但是，爸爸妈妈为啥要祸害人家一柜子的粮食呢？偷一点够吃，不就行了？为啥要把人家的馍馍啃成棉絮呢？太过份了！唉！作为老鼠的子女，这辈子别想光明正大地活人了。亲人们做的事，明摆着在给自己挖坑啊。小灰鼠惊奇地看到，爸爸妈妈无聊劲儿上来时，就会干没良心的事。爸爸妈妈会拖进来一两件花花绿绿的衣服。躺在上面玩儿。还兴致勃勃地喊小鼠过去，教习如何把没洞的衣服咬成马蜂窝。
小鼠苦恼极了，不去吧，怕爸爸妈妈生气。过去吧，它觉得爸爸妈妈做事太过，干嘛把好端端的衣服给人家咬坏呢？人家穿不成了，就铆着劲儿记仇了，就发誓不打老鼠不为人了。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坑里推吗？小灰鼠不清楚爸爸妈妈为啥快乐无比地撕咬衣物。它们在发泄仇恨？这样仇恨来仇恨去，啥时候是个头？冤冤相报何时了！小灰鼠对爸爸妈妈有了老大的意见。它暗暗下决心，绝不学爸爸妈妈去做结怨的傻事。要和人类交朋友。要靠自己谋生，找食物。那些鸡，狗，猫，没有偷偷摸摸，人家咋就能活？小灰鼠眼看着它们不停地四处找食。它们的找食底线就是不妨害他人。小灰鼠多么敬佩这些庞然大物啊！它也要那样活，要正大光明地活。其实，人们最初是不打老鼠的。人类挺温和的。记得小时候，父母把小灰鼠领进一户人家，扶它站在木笼屉上，自己就忙乎大事去了。大事是什么？大事就是偷肉啊。偷那种抹了调料的肉，那是打牙祭的好东西。它一个人站在木笼边沿，看着满满一笼白胖的包子，闻着那股让人淌口水的香气，呆住了。那么多的胖包子，挪动哪一个呢？哪一个肉最多？哪一个花褶子最心疼？它的小眼珠子看花了，傻乎乎的眩晕了，没法子确定了。蓝格子布帘一挑，一头撞进来一个小姑娘，扎着一对小辫子。一对亮晶晶的圆眼，流淌着泉水。小姑娘看见了它，一只肥嘟嘟的小手掩住了口，但小姑娘没跑，没喊，小姑娘静静地不眨眼地看着它，它笑了，一动不动，它是那么好看的小灰鼠，散发着一丛青草的气息，又没干过坏事，干净极了！小姑娘是田边地畴的桃花，粉红清香。时间哗哗过去了，她俩互相看不够似的，这辈子就这样看下去好了。小姑娘不敢过来拿包子，小灰鼠想：“唉！我还是退下去，走掉为好，若吓着了小姑娘，于心何忍？”小鼠咽了口唾沫，默默地攀缘着竹壁，不见影子了。小姑娘会意地笑了。小姑娘从此爱上了那只楚楚可怜的小鼠。小姑娘每天都撩起蓝格子布帘，巴望着那只小鼠，盼望着乖乖静静的小灰鼠，站在笼子边沿，湿漉漉的眼睛像夜晚最亮的星星。小姑娘没等到比自己拳头小的小灰鼠，却碰见了大快朵颐的红眼睛大鼠，长长硬硬的尾巴垂在笼屉边缘。笼屉里的包子被糟蹋的七零八落，找不出一个没被咬坏的。小姑娘气得够呛，眼睛立刻红了，两行泪顺脸蛋滚下来了。大鼠早就一溜烟跑了，小姑娘气得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她恨死了大老鼠，她心爱的包子被那家伙全毁了。唉，那些渣子留给小灰鼠吧，小姑娘默默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小姑娘在等那只干干净净的小灰鼠，她想见它。想和它拉拉话。想说一说她的过年衣裳，花手绢，红头绳，所有高兴的事，她都想和小灰鼠分享。它多像一个小弟弟呀！不爱说话，眼睛会定定地盯着你。眼神纯净得像星空啊！小姑娘想：小灰鼠的一切，是从零开始的，小灰鼠是一张白纸。她要在上面画画。她要告诉小灰鼠，不能贪婪，不能无休止的毁坏，农民多难啊！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在大日头底下挥汗如雨。连块花手绢都没有，只好用用袖子擦汗。袖子擦湿了，地还种不完。农民一辈子在地里刨啊挖啊，汗珠子不停地掉下来，泡软了种子，长出了苗子，才有了粮食。他们容易吗！小灰鼠知道这些吗？它怎么不来了？小姑娘多么想立刻和小灰鼠交朋友啊！交了朋友，就可以促膝长谈了。就可以给小灰鼠上课了。小姑娘兴奋地想：让小灰鼠成为一个有益于人类的新一代，该不会是天方夜谭吧？小姑娘对这件事充满信心，她从小灰鼠的眼里，看到一种婴儿般的干净，那是善意，诚挚，友爱。有了这些，不就可以当人了？小姑娘扭头一乐，她决心天天来此等候心爱的小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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