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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坊|铁衣远戍阿勒泰之四《大文坊》第八十八期(总368期)

陈国祯,陕西商州人。七十年代初参军,九十年代未转业。退休前在环保部门任职。在部队时曾在师、军级政治部从事宣传、干部工作。在军内外报刊发表政论文、报告文学多篇。现定居乌鲁木齐。
铁衣远戍阿勒泰之四
阿山铁骑壮 草原马蹄疾
骑兵二团号称骑兵,其实是一个步骑混编部队。除团直两个连队外,步兵营(二营)编五个连队,骑兵营(一营)编三个连队。
骑兵二团驻地分散:团部带二营驻盐池;六连驻布尔津;骑兵营营部带二、三连驻富蕴县县城;一连驻阿勒泰县城。
骑兵二团的前身,进疆平叛时叫西北野战军第二兵团六十军十六师四十六团,无骑兵编制。1950年伊吾保卫战,该团二连在数千土匪包围中坚守四十天,打出了“钢铁二连”称号,打出了战斗英雄胡青山。团受到彭德怀通令嘉奖,胡青山受到毛主席接见。1953年改编为新疆军区独立骑兵第二团,才增加了骑兵营的编制。
骑兵,顾名思义,就是在马背上作战的士兵。骑兵以机动性强,移动距离远,作战适应性强著称。尤其在草原、戈壁、沙漠等广阔地域作战,其优越性无法取代。骑兵二团就是吸取平叛的经验教训而增编骑兵,才形成对奇台、木垒、巴里坤、伊吾、白塔山等地反动势力的有效威慑。1969年,中苏边境战事吃紧,骑兵二团紧急调防阿勒泰,其战略作用不言而喻。
我是骑兵团的步兵,名不副实,心里有点别扭。说实话,我真想当骑兵,想穿马裤,蹬马靴,挎战刀,骑战马驰骋草原,但现实是个人无法改变的。
谁知道,机缘说来就来。就在机枪连文书的椅子还没坐热时,宣传股徐葆生干事将我抽调到团新闻报道组。报道组由他牵头,由政治处书记练超峰、骑二连班长赵永祥和我共四人组成,取名为“阿山铁骑”。
视频·特种兵
报道组的第一个任务是前往富蕴县,采访骑兵全训分队。这一去,意味着我们将与二、三连的骑兵战友同吃、同住、同训练,我心里止不住一阵窃喜。
徐干事只带我和赵班长前往。记得那是1973年五月二日,我们搭乘一辆给骑兵营送马料的军车。因为天气乍暖还寒,上身还穿着棉衣,带着大衣。穿过额尔齐斯河北岸的胡杨林到达北屯,来不及观景,就匆匆拐上草原中的简易公路,一路东去。那时,草原已泛起绿色,一望无际,与北边的阿山雪峰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美丽无比的画卷。本来准备趴在麻袋上睡觉,此时却睡意全无。
按理这是草原的春天,但天气却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中午在沙尔布拉克吃饭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飘起了雪花。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骑兵营放在远离团部的富蕴县,一边吃一边问徐干事。徐干事说,富蕴县曾是匪首吾斯曼的老巢,富蕴草原广阔无垠,有一支骑兵在这里镇守,战略意义十分重大。
到了富蕴,我们三人住在赵班长的二连连部。
骑兵营的驻扎位置在县城西侧,额尔齐斯河北岸。营房是铁皮绿顶、墙厚窗小的苏式平房,所有房间全是一色的木地板,看起来倒有几分洋气。
营房后是两排马厩,马厩后是拴马桩,再远处是草滩,草滩紧连着额尔齐斯河。
到富蕴的第二天,就赶上骑兵会操。两个连的骑兵全副武装,骑马成三列纵队在操场集合。我第一次看骑兵出操,极力睁大眼睛,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随着营长“立——正——”的口令,骑兵们迅即双手持缰,将马头拉起,从侧面看,还真整齐。营长又下达口令“向——右——看——齐——”每字都带拖音,可能是给人和马一定的反应时间。骑兵们听令立即紧拉右缰,使马头向右,个别不齐的,便轻磕马肚,拽拉缰绳,使其看齐。“向前看”后,营长下令起步走,骑兵们三匹一排,跟进前行。向左向右转口令仍是长长的拖音,骑兵们仍以拉缰和轻磕给马以向左或向右的指令。显然骑兵的队列,没有步兵那样整齐的步伐,也没有“一二三四”的调整口令。判断骑兵队列动作是否标准,是要看骑兵们整齐划一的持缰动作和人马合一的整齐排面。
富蕴大草原迎来五月第一场春雨,这是阿苇菇冒出地面的绝佳时候。连队的训练课目也因时制宜,立即改为野外骑乘,为的是在完成必训课目的同时顺带采菇。
视频·天马
我很想参加,但苦于不会骑马。徐干事和赵班长弄来马靴穿上,饶有兴致地参加了野外骑乘。
我不想闲着,便找来相关教材,进行理论学习,尽可能多的了解骑兵的知识。

野外骑乘是骑兵分队的重要基础训练,期间要分别进行起卧、跨越障碍、利用地形地物、乘马冲锋、长途奔袭等科目演练。如果能一项不落的完成,就算合格的骑兵。
骑兵的基本作战方式主要有四种:一是集体冲锋,用于突破敌人防御,达成战术目的;二是骑兵对步兵的近距离斩劈;三是骑兵对骑兵近身搏斗;四是乘马运动状态下射杀目标。
骑兵的射击训练,难度最高的是乘马射击。战士要在疾驰的马背上举枪,寻找三点一线的瞬间稳定,果断击发,命中目标。对步兵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可见,对一支骑兵分队来说,只有通过严苛的训练,使战士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意志顽强,战术熟练,技术过硬。使战马也听从指挥,机智灵活,忠诚勇敢。达到人马合一,才能出战斗力,才能克敌制胜。
那次野外骑乘搞了整整一天,训练归来的骑兵战士个个风尘仆仆,但收获颇丰,每人都差不多捡了三分之一麻袋的阿苇菇。从那天起,各连的餐桌多了阿苇菇的美味,年轻的骑兵们尽情享受着富蕴大草原的独特馈赠。
当然,野外骑乘不是玩的,也出现了新兵掉马,所幸无碍。赵班长回来轻松如常,显示了老骑兵的功底。徐干事却步履蹒跚,估计胯下和大腿内侧磨得够呛。他会骑马,但毕竟不是骑兵。
在骑二连那些天,我得空就和几个商州乡党闲谝,才知道当骑兵并不浪漫,威风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痛苦。掉马是家常便饭;练斩劈胳膊痛得拿不起筷子;练夹马磨得大腿内侧渗血。因为都是新兵,刚接触战马,不了解习性,其中一个乡党被踢得左脸青紫,一个被踢伤左腿。看到他俩,我对战马顿生几分恐惧。
在平日,骑兵要比步兵辛苦。训练回来,步兵洗洗就可休息,骑兵还要溜马,待马身的汗干透,才去洗漱。
每天的马勤必不可少。起床出操后,先要打扫马厩,尔后再去河边饮马,刷马,溜马。晚饭后,再去喂马,饮马,溜马。人与马的感情也是在这一天天的相处中不断加深。因为平日的相濡以沫,才有战场上的生死相依。
讲到这里,有必要普及一下军马常识。军马一般分为驮马和乘马。军马和军人一样有军队的编制,享受着相当于战士三倍的“伙食”。军马立功或犯错,也要像战士一样受到奖惩。而战马是乘马中的精英,牠要适应作战需要,与战士一同冒着枪林弹雨冲击,还要忠诚机智地保护战士的生命安全。一匹经过战火而幸存的战马就是英雄。因此,骑兵们常常称战马为“无言战友”。
在骑兵二团的战史中,就记录了一匹功臣战马的故事:那是在土匪围城的伊吾保卫战时,后山制高点碉堡的两个班战士粮断水尽,山下又无法冲破敌人封堵支援。急中生智的上士立即想到那匹经过战火的枣骝马,他给马背捆上两只帆布水桶,再驮上粮食弹药,让马趁夜暗从一峪裂沟偷偷上山,完成了对碉堡的保障。后来,枣骝马每晚夜深时,都会主动到伊吾河水中打个滚,灌满水再送上山。如遇敌情,牠就“咴儿咴儿”发出警示,碉堡的战士就会用机枪招呼偷袭的敌人。战后,枣骝马荣立战功。战士们用津贴买烧饼喂牠,部队特批枣骝马永不退役,直到终老。枣骝马亡故后,部队把牠像烈士一样埋葬在伊吾。伊吾广场至今还矗立着仰天鸣嘶的枣骝马雕像。
在骑兵营那段时间,我还亲眼见证了军刀换装。原来五花八门的“万国刀”全部淘汰,新装的国产军刀为不锈钢材质,抽刀出鞘,寒光闪闪,长短轻重趁手,实属斩劈利器。挎上新战刀的骑兵个个威风凛凛,人人神气十足。
在骑兵营军马所,曾有一个女军马卫生员,名叫李慧,是时任总参副总参谋长李达的亲生女儿,她是在李达“文革”倒霉时通过父亲的老战友安排到骑二团的。李慧人高马大,生性泼辣,她能像男兵一样削马蹄,钉马掌,甚至比男兵还要娴熟。我们去时李慧已和营部的苗族甘医生成家。李达副总长那年八月专程视察阿勒泰边防,不久,李慧和丈夫便双双调到军区总院,后调回回北京。
富蕴的采访共十余天,收获不小,唯一的遗憾是没学骑马。不过,第二站去骑一连,还有机会。
骑一连驻在阿勒泰城南东方红大桥附近,与16野战医院相邻。该连当时担负生产任务,主力都在阿苇滩部队农场种地。
从连队到农场没有车,我们三人准备骑马前往。留守的杨爱文副连长得知我不会骑马,专门挑一匹老实温顺的配一副训练鞍给我。那天早饭后,我战战兢兢爬上马鞍,两手紧抓铁环,赵班长骑马在前边拉着缰,我傻乎乎地坐在马上跟着走。路过16医院门口,七八个女兵看到一个新兵骑着马,却让老兵拉着缰,觉得好奇,便像看耍猴一样嘻嘻笑着,还指着我交头接耳,羞得我赶紧把头扭向别处。
过了黑山头进入平坦地段,憋屈了半天的赵班长将缰绳塞给我,简单教我如何持缰控马后,朝马屁就是一鞭,喝一声“去吧!”便与徐干事纵马驰去。我的马见前马狂奔,也使劲跟着猛追,吓得我惊叫“慢点慢点!”跑着跑着,我忽然没有了恐惧,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身体与马一起颠簸。这时,反倒嫌这匹马跑得太慢。
在快到农场的半道,一条两米宽的大渠挡住去路。徐赵两人抖缰一跃而过,我的马却在渠边停步,再打也无济于事。赵班长只好返回,让徐干事在对面拉,他在后边赶,马不但不过,反向后缩。最后,决定冒险,徐干事让我闭上眼抓着铁环,赵班长在后边猛的一鞭,这匹肉马竟驮着我刷地一下跃过了大渠。
返回时已到下午,再过大渠是我自己纵马跳过。夕阳下的草原一片金色。徐赵二人跃马飞驰,绝尘而去。我胯下的朋友不给面子,任我抽烂屁股,也跑不出风驰电掣的感觉。但不管如何,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会骑马了。重过16医院大门,我想在女兵面前争回面子,却连个鬼影也没看到。
回到连部,杨副连长听说我骑马的事,哈哈大笑。他说,烈马才是好马。一连有一匹烈马,人一上尥个蹶子就摔你个八叉。后来,此马竟被一新兵降服。这兵叫朱国权,乌鲁木齐入伍,长得高大健壮。烈马在朱国权胯下,被压得四蹄踉跄。朱国权先猛勒马嚼,勒得烈马前蹄高翘,后蹄直立,然后驱其一阵狂奔,直到大汗淋漓才停。自此,这马便成为朱国权的坐骑。据说后来乘马实弹射击,朱国权的马四蹄生风,稳如平舟。朱国权也弹无虚发,一举夺魁。这个故事不久就变成徐干事笔下的文章。
1974年冬季拉练,赵作发营长把二营部最年轻的那匹黄骠马配给了我。这马白鬃白额,白圈绕蹄,高挑矫健,像一英俊少年。行军时,向首长学习有马不骑。宿营后,到团部递交报告,不骑不行。黄骠马上的我,手枪左肩右斜,牛皮公文包右肩左斜,再扎上腰带,形象应该不错。我时而抖缰在乡间小道轻快踮步,醉听蹄声清脆;时而在戈壁雪原纵马狂奔,任凭风抽雪打。拉练半月,过足了骑瘾。很遗憾,当时条件不好,竟没留下一张骑马的帅照。
1975年年底,中国最后的骑兵部队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消失。骑兵二团的步兵与哈巴河边防营组建了边防四团;骑兵与农十师现役团组建了边防三团。
骑兵二团驻守“鸡尾巴”数年,给阿尔泰山留下了雄伟,给额尔齐斯留下了壮美,给边境父老留下了怀念,给年轻战士留下了青春。
草原不舍情依依,额河难留意绵绵。
再见,我的阿山铁骑!再见,我的“无言战友”!

编委会主任:张兆昆
总顾问:朱炳明
主 编:吴婷梅
视频技术:杨世英
编发:微旬刊《大文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