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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西游何时还(问君西游何时还?)

问君西游何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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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少年游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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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友人,名以西,居昆明,有诗集《在岛上》,有客栈橄榄公社。重庆整个冬天都是阴霾天气,不见日色,也不见曦月。一月底,忽然梦见彩云,我和姗姗追着彩云,一直到了云南。从玉龙雪山下的丽江古城,辗转来到大理,解鞍少驻初程,于是去到昆明,和以西相逢于翠湖之滨。
一方水土养胖一方人,以西带我和姗姗去吃傣味,有竹虫、芭蕉叶烤脑花、芭蕉柠檬鱼、凉刺沙拉(喃咪)、酸木瓜煮牛肉、柠檬土豆丝等,又饮了橄榄酒。
酒过三巡,我问以西:“汉武帝夜梦彩云,遣使南追至此,当地乃叫云南。此事近乎传奇,是真的吗?”
以西说:“众说纷纭而已。如果要和官家扯上关系,也有说法是,唐朝时,南诏王遣使到长安拜见玄宗,玄宗他问来处,使者扬鞭南指,说是来自南边云下。玄宗就封南诏王为云南王了。此说也近乎稗史,南蛮使者见中原皇帝,想来不至于是如此辞令。如果领导问,不寒,你来自何处。你总不至于说来自峡江云雨中?”
我笑道:“若云中人,应是天上来。”
以西也笑了,举杯问道:“若天上来,应是天上人。坠落红尘中,随北雁南来,历经丽江、大理,现在到了昆明,何处是你最喜欢的呢。丽江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丽江,一片大好古城。虽然天下古城镇,都是商业地,但究竟地处边远,另有一种风情。大同之处无非都是抱布贸丝,小异之处还算不少。活水畅流,屋舍井然,锦簇家家,笙歌处处。再说,北有玉龙雪山,千年冰雪,姣如明月;南有文笔峰,山势虎踞,寺庙钟声古意尚存;东有群山做屏障,山形俊俏,有朱雀展翅之姿,很是潇洒;城中唯一山峦狮子山在古城西方,登此山,则古城尽在眼底,遂成玄武之势。居中,有木府古迹,徐霞客曾赞曰:‘宫室之丽,拟于王者。’虽然纳西人朴素,就算木王起居之室,来回也不过数步而已,但青瓦红墙,宫殿布局,实是模仿帝王宫城。”
以西又问:“不寒以为大理如何?”
我回答道:“西抚苍山雪,东瞻洱海月,此大理城之大观也。一日之间,一目之内,尽收四季风景。武侠小说中点苍派与大理段氏,皆出此地,很能让我振奋。这里的鱼很好吃,苍山鱼,洱海鱼,皆鲜嫩无匹。”
以西叹息道:“此城中多有异人,你匆匆一过,大概是疏忽了。那么,昆明呢?”
我并不着急回答,反问道:“杜甫《秋兴八首》中有云:‘昆明池水汉时功。’汉武帝在洛阳筑昆明池,训练水兵,以击昆明。想来昆明早在汉时便有,渊源久深,而昆明是你的地盘,请为我介绍一过?”
以西说:“应该的。昆明城山水形胜,东方金马山,奔腾跳跃;西有碧鸡山,飞舞耸立;北有长虫山,连绵蜿蜒;南临滇池,积水成渊,如洋似海。你所登的就是碧鸡山,亦叫西山,陡峭异常,真有渊渟岳峙的气势。登西山而滇池尽在眼中,昆明尽在眼中。山在西方,于佛家来说象征极乐,所以山上有罗汉寺。寺中阁殿,皆东面朝海。其实,到了昆明,南去不远,即是沧海了。罗汉寺亦曾变为道观,由此可见世事无常。在此高山之间,峭壁之间,曾有匠人从石头里凿出通道,径折路旋,别有洞天。此通道上通龙门,龙门山有达天阁。置身此间,如入空中楼阁。”
我说:“三山一水,实是形胜。可惜只见滇池与碧鸡,不见其余二山。”
以西笑道:“不用遗憾。你在碧鸡山上展望,应该是见过长虫山与金马山的,无非是见面不相识罢了。古人云,君子登高必赋。不寒可否有所吟咏?”
我举杯与以西相请,杯酒入口,用筷子敲着桌面以为音律,片刻,向以西说:“得之。
巴蜀少年游侠子,远游往来无定止。
半壁西山千叠翠,一渊滇水杂青紫。
三杯经口气更盛,百傣毒肠身不死。
龙门之下来结客,为君笑将豪言掷。
鞭金马,驾长虫,大块文章何奇雄。
联大群贤俱泯灭,中流浮沉向谁从?
沉沦穷巷里,曳尾泥涂中。
焉附青云末,翻身变霓虹。
南去不远即沧海,与君携手问仙踪。”
以西听完,问道:“听不寒心中,洒脱之下,似有沉郁顿挫之意。既是游侠子,又何必与世沉浮?既有豪言,又何必与我中隐之人,去做那海上寻仙的安期生呢?”
我又反问以西:“如何是中隐之人?”
以西说:“东方朔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苏东坡诗云:‘未成小隐聊中隐。’我在昆明做这个客栈,岂非是中隐?早年准备去周游世界,因为友人一语相邀,误入尘网,至今愈发觉得不自在,却想结束这段中隐岁月,胡乱觅一小城,去尝尝那小隐的滋味了。”
我笑道:“你我都是小镇青年,所走过的大抵皆是一往无前。既然以西已经身经世事羁绊,又何苦问我胸中那一番沉郁顿挫呢。”
以西说:“不寒从村中到镇上,从镇上去城里,从城里往省市。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将要用世?”
我说:“成一学问、一事功、一著述、一生前身后名,皆佳。”
以西追问道:“西游云南,不久即还。而他日功成后,却回故乡吗?”
我也问他:“回故乡有何用?”
我们相视片刻,仿佛在继续诘问彼此,忽然一起执手大笑:“回故乡有何用。”
以西说:“但看昆明,即知世事无常,人生起伏,不过转瞬间。当年此地土著,或称百越之人,披荆斩棘,乃有尺寸之地。战国时期,楚庄王苗裔庄蹻入滇称王,古书上只说丰功伟业,不提镇压之惨烈。汉武帝昆明池练兵,镇压南蛮;诸葛亮七擒孟获,平定南中,该益州为建宁,都说是为了统一安宁,其实不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勾当罢了。至于近代,西南联大是如雷贯耳,如今也是荡然无存了。”
我叹息道:“老子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云南之地,远离中原,因为土地,因为犀牛珍珠之类的珍奇,仍旧免不了一番征伐,其余的久战之地就更不用说。”
以西沉默一会儿,又举杯问我:“世事无常,大道窃国。孔子不过东西南北之人,不寒又何必汲汲于成一学问、一事功、一著述、一生前身后名呢?”
我回答道:“《礼记》记载,孔子自称东西南北之人。想来孔子周游列国,厄于陈蔡,见辱于桓魋、匡人,被驱逐无异于鸡犬,如此东西南北之人,实在无可羡慕。”
以西见我这么说,点头道:“是了。”
我又说:“天不生圣人,万古如长夜,这当然是妄人之言语。然而天不生孔丘,世上自然没有孔丘。天既然生孔丘,世上便自然有这样一个孔丘。道体如此,欲让江水倒流而不可得,又如何使孔丘为盗跖呢?虽然,人生在世,忽而为列星,忽而为丘陵,忽而为猪狗,忽而为羲皇上人,为孔丘、为盗跖,不过在恍惚之间。你我拥有此身,如何自处?大抵是‘自然’二字。孔丘之人,东西南北,一往无前而已。”
以西向我问道:“不寒也要一往无前么?”
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我和以西只管再尽杯中酒。月出翠湖,海鸥飞舞,眼前杯盘狼藉,却兴致不减。以西让我再赋诗一首,作为赠别。我凭栏而坐,只管看着海鸥阵阵。以西问道:“酒后不能再吟咏了吗?”
我点头笑了。以西叹息道:“那也罢了。”
姗姗说:“不寒又得之。”
我说:“是了。今宵良会,意兴不浅。以西,我一介书生,无意为赠,只得些须字句了。
浮云以南国以西,雪霜忽变柳依依。
梦追汉武昔曾是,在在故墟指点疑。
百越披荆敢踌躇,庄蹻开土奋仓促。
昆明池水洗兵勇,诸葛建宁亦惨殊。
谁为红颜怒,白骨枕于途。
谁惜文脉永,流奔避倭奴。
岂因岭外远,独善犀与珠?
北望气不平,每每招镇屠。
君不见乌蛮瘴地走如飞,历经杀伐不得回。
君不见北人失阵悬首死,五毒销身知是谁?
嗟吁兵者是凶器,圣人窃国常用之。
唯有眼前滇池水,波觳湛湛静如斯。
北风万里送雪鸥,年年冬羽来栖迟。
与我同是远游客,往有信,去不辞。
苍山皓首容颜老,人间换尽旧相识。
相识百载泯荒坟,物改星移觅无痕。
乃知事功不久远,汲汲之士孰与闻?
尔曹身名俱可废,问君何以置此身?
呜呼!孔宣岂不羡浮海?固是东西南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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