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的风
他们说
今春的花朵，格外经不起风吹
我一咳嗽
你的心跳就加速
你一脸红
我就摸你的额头
我们一起去镇上的医院找医生
走不动
一个人的疲惫
变成另一个人的惊慌
那天，满树的梅花
忐忑不安地落着
我们低着头
被医院门口的风责备了很久
2020.2.27
红与白
庚子年的春天
我最不想面对的是这样两种事物
南极洲的雪
新冠肺炎患者的肺
不该红的偏偏红了
不该白的偏偏白了
我如此害怕，两种不同颜色的恐怖
2020.3.5
活着
春风拍门
一只鸽子弹跳着
将一根稻草拖进晴朗的早晨
窗玻璃
突然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盘子里
馒头挨着馒头，面条缠绕面条
安静的厨房
冒着大于厨房的热气
风信子开花
带来好消息
在武汉病了三十多天的弟弟
在电话里说
明天出舱
我们终于一起熬到了三月
不必再忍了
亲爱的
现在，孩子都已回到各自的房间
你可以哭出声音
2020.3.6
无题
有的人死了，变成数字
有的人死了，连数字都不是
太阳高悬
可惜做不了法官
天空蔚蓝
可惜做不了法庭
人间混沌
水落，而石不出
该道歉的至今没有道歉
该认罪的始终没有认罪
2020.3.2.
婆婆纳开花
婆婆纳开花时，婆婆不在了
一座新坟
堆在三座旧坟的旁边
这个春天
一个孤儿，孤单得如此彻底
尖尖的针
一根一根，扎在蓝的上面
小小的孩子
就像碎碎的花朵一样
被命运欺负
却不知道什么叫命运
而此刻，大雨满野
闪电照亮屋顶
这些透明的栅栏啊
又将走投无路的村庄隔离了一次
2020.2.27
隔离区外的春天
趁天没亮
这个人，偷偷溜出上陆村
他戴帽子
他蒙面
他走田埂
将身子藏在一个稻草人的后面
他看了河水
接着，又想看花田
太像一个贼了
太阳突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
按住他的影子
惊飞的雀鸟
这个人，冒犯了你们
沉睡的村民，这个人对不起你们
2020.3.5
在三月，与喻俊仪谈论口罩
我们戴着口罩谈论口罩
——栅栏。墙壁。监狱
这嘴太危险
——其实，最让人不放心的，是人的灵魂
——戴口罩时，最好一言不发
免得说出的真话
被人听成假话
——口罩是一种很好的遮掩
脸红了
别人看不见
——真担心
很多真话，就这样被活活逼死
——口罩戴久了
极有可能成为面孔的一部分
——人在故乡，认不出故乡
面对亲人，认不出亲人
——真怕自己
成了一个蒙面人
混迹人群，再也不敢面对阳光的质问
——更可怕的是
隔着口罩
我和我的良心互不相认
2020.3.3
一盆水仙
水，是刚换的清水
花，是初开的白花
这样一个春天
一盆水仙
干净得让人羞愧，美得让人担心
低头看花时
他和她一直用口罩遮面
2020.3.7
负罪
暮色里赶路三只蚂蚁，被一盆泼出的水冲走
他为他的疏忽
心怀内疚
它们是一家老小吗
它们逃难在外吗
赶在天黑之前
它们也想找一个栖身之地吗
激流翻滚的水流中
它们扭动
太像三个人了
它们挣扎
就是三个人
春天的傍晚
这个人，亲手制造了一场灾难
2020.3.7
玉兰树
她喜欢看玉兰树开花
她说
每开一朵
树上就多坐了一尊菩萨
庚子年二月
女儿从外地坐火车回家
染上病毒
进了医院
二十五天的熬煎
等来的却是一纸黑黑的病亡
她天天哭
天天，白头发
三月。两棵玉兰树
默默开花
菩萨们只看菩萨
对她的命运，一言不发
2020.2.4
关键的时刻——题戴欢的摄影作品《城门开》
深陷白色的人们，不甘于默默承受灾难
期待城门洞开
阳光进入，黑白的影子出去
顺着闪电的铁轨
燃烧的火车就要来了
而菜花
已势如烈焰，高高卷过耸立的墓地
这是野蛮的春天
旷野，不该是沉默的旷野
江水，不应是寒冷的江水
墨水的哭泣
必须尽快在残雪的纸张上停止
今夜
除了江水，路桥，和救援的航班
还会有更多的事物
从惨白中
突围
囚禁春风的屋子，将被春风
掀掉屋顶
一切活着的
以及，逝去的
都将拒绝沉默
关键的时刻来了
一声惊雷之后，灯火将代替雨水走进闪电的中间
2020.3.6
邱 籽：本名邱国安，现居湖北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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