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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诗人简介蓝野

蓝野，著有诗集《回音书》《故乡与星空》《浅妄书》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辑。
瞬息之间（组诗）
四门塔
绕塔三周
然后在朝北的门口坐下
那瞬间的光影
还时常闪现在眼前
说着诗歌与过往
说着梁思成和林徽因测绘这座塔的
时代。突然发现
徐志摩遇难处竟然距离这里
仅有十几公里。世间因果缠绕
能够描画出来的，都是表象
比如四门塔的方位、宽度与高度
后来，说起了个人往事
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设想和筹划
凌乱的人生，也曾在这么工整的塔下
被试探着讲述。伫立千年的塔
缄默不言，是我们身旁
最好的倾听者
那个下午天晴日朗
树上还是塔角挂着的风铃
突然响起，肃穆又轻灵
盖过了聊天声。山中初秋的落日
轰然而下，毫不迟疑地
为意犹未尽的青春拉上大幕
中秋傍晚过峤山水库
小时候，这片水就是我对大海的想象
在大石头河下游
父亲和我用独轮车将弟弟从大姑家接回来
车轮碾过冰雪，嘎嘎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
而峤山水库
已经好多年没结过冰了
上一个月圆之夜
五个孩子和一位父亲
在一辆加大了油门的面包车里冲了进去
那位被生活压榨得无处可去的父亲
那位开大货车拉钢水的父亲
那位糟糕的父亲，那位被诅咒的父亲
拉着自己的骨肉至亲奔向了我童年的大海
有关事件的各种因由
曾在媒体上铺天盖地
中秋节，已再没有人提起
太阳西沉，圆圆的大月亮挂上了东山
天地间一片冰雪样的银白
拔牙记
王氏牙科诊所的大堂里
利用这短短的中秋假期来拔牙的
都赶了千里万里的路
我们几个排队等候的人
说起来的，都是路上的故事
你从南方回来，沿海高速的服务区里
曾遇见一个开卡车的老乡低头痛哭
我从北京回来，一夜大巴
将自己熬成了满身尘土，苍老的父亲
没用麻醉，在我张开嘴巴的一瞬
两颗牙齿带了一点血丝
当啷！被扔进了托盘
它们忽略了多少异乡的疼痛
才有了此刻在故乡小诊所里的安静？！
我们三个拔过牙的男人
不听医嘱，在小诊所外抽起了烟
拔牙之前那么多话
此刻突然变得一言不发
上海回来的那哥们
深吸一口中华
将两滴泪珠砸进了乡下的黄土
佘山的星空
转过教堂
就到了天文台
100多年了，40厘米双筒折射望远镜
拉近了大地和星空的距离
拾阶而上。远处是翻涌的大海
背后是喧嚷的城市，宁静的乡村
茶园绿意盎然……
琐碎的生活，突然面对了神殿和博物馆
有了几分庄严和高远
曾经在高山，在草原
清澈的夜空下，数过星星
这样一个海拔仅有百米的山上
这样一个游客熙攘的白天
我在这里，一瞬间
触摸着繁星璀璨
知晓了心灵与天空的浩渺无限
山寺桃花

来山上看桃花
不如在古诗中找一朵。
在这里转悠了一天
我们将初春转成了炎夏
迷路后，还是不觉悟
在桃林里
绕来绕去
就是看不到那座庙
从一朵桃花开始
记起我读过的一本诗集
记起那些诗里，描述的人物
角色和命运是那么不同。
我试着把他们
看成每一个我。
那些不同的我，来看这世界
天差地别的颜色
有一些桃树
不凑热闹
仅仅是枝头站立了几个骨朵。
石墙边还有几株老树
流淌着黑色的树胶
沉默寡言地站着
如远行归来的失败者
晚霞般灿烂的山坡上
还有不开花的树！
还有拖欠着春天账目的哑巴！
——像诗集中那沉浮多年的爱恋
荣耀与屈辱挨得那么近
欢欣与悲怆挨得那么近
晚报一角
有人从地下爬上来闪光灯对准了他。那双从暗处探出来的眼睛
艰难地睁开。在眼睛闭合和睁大几次之后
他已分不清
宽阔的大街和深黑的窨井哪里更光明！
成为网红的不是他，不是他们！
不是这个冬天住在窨井里的几位老人。
——那被锁住了的窨井盖
生铁皮上被艺术家涂抹了鲜亮的油彩！有人从高楼飞跌而下
大理石地面上的积雪，保留着一个人影。一条命，只用三句话描述完毕：
抑郁，同僚被查家属情绪稳定……有人突然宣布：
全球气候变暖是谣传多年的假消息。有人还在幻想——写下一首诗，可以驱除寒冷……
登神木天台山
这一柄朝天的利剑
刺穿了黄河和窟野河的滔滔河水
于是，流水在此地
打着看似安静的漩儿
盘旋之后又缠绕在一起
巨大的力量暗暗地汇合……
一定有一位指挥家
挥舞着指挥棒，朝向北国塞上
飞扬地划了一下
于是，高原敞开怀抱
群山列队，大河奔涌
我站在晋陕大峡谷一侧这雄奇的山巅
此刻，胸中装下了
逶迤起伏的壮丽山河
我和同游的诗人们一起
向对岸的吕梁山群峰
挥了挥手
如同有千军万马在我们的挥动之下
时而屏息，时而怒吼
时而静止，时而狂奔
在天台山上
我第一次，将千嶂峰峦
在软弱的心底列队
将腰身向上挺直
像黄河边不会低头，不会弯腰的
一座山峰
昆仑城
几年下来，年轻的女导游
已经有了考古学家的语气：
石峁遗址
就是昆仑城
就是黄帝的都城
细雨中，在秃尾河北侧荒凉的山峁上
我们突然放缓了脚步
瞬间，不再是一群喧哗的看风景的游客
但我无法在导游的描述下
完成对昆仑城的想象
估计，一个网络游戏中
可以植入这么一个宏大的名号
这么一座上古的繁华城池
时间，摧毁了一切
又重建着一切
在石峁遗址，时断时续的秋雨
和傍晚时分闪耀了一下的沉沉夕阳
提醒着我，上古与眼前
有一些事物永恒不变
高家堡
与三里外的石峁遗址相比
高家堡还太年轻
年轻的高家堡城垣已老旧
灰黑的城墙下
是烟火气温暖着的明清古街
比明清古街更年轻的街道
是高家堡的另一侧
在各种大红正字标语口号下
有一个几十年前的“平凡的世界”
——电视连续剧里的原西县
孙少平和路遥的时代
在高家堡被一一重现
年轻的古城走着我们几位散漫的诗人
在“备战”“革命”“主义”“真理”等大字旁留影后
像穿过了时间密道的囚犯
不知此刻该仰天大笑
还是要悄悄溜走

名家NO.275
编辑 by 康泾
图片 by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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