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像所有写错的字
◎孙 思
双瞳剪水，如琥珀
这个春天，来得很晚
一月和二月，还在草木萧条中
偶或的一两声鸟叫，也是尖尖的
绣花针一样，往人心里戳
让痛感一直跟敏锐在一起
离别，猝不及防间来临
离别孩子离别丈夫，离别老人
寒风中，看不见的危险
第一次被提上眉梢
那个向我们索要身体和江山的病毒
将一个又一个人的命脉，系在了你们手上
是你们用十指，让即将远去的肉身
重新还魂，破茧
看不见你们的脸
只看见星光一样的眼睛里
说不尽的词语，让所有接近它们的人
想到用炊烟命名的故乡
即便他们倒下，口中含着的也是一个乳名
水能照见万物的正负两面
是不是也能照见，人的生死两界
当生命的潮汐搁浅
那些瘦削的背影，会另你们一望再望
当那些感染的人，告别病痛
离开医院前，拉着你们的手
哽咽地想看看你们时
你们的双瞳总是一湿再湿
在这个消毒水浓郁的春天里
你们的睫毛很轻，泪水很多
琥珀一样，一次次被风吹干
让我们的疼，往深里扎
2020年4月8日
快递小哥
我熟悉的一个快递小哥，是诗人
他是安徽人，老婆丢下他和两个孩子
很多年前跟别人走了
他在上海租500元一个月的农房
风霜给了他褐色皮肤和刀刻一样的皱纹
每个月一次的诗歌点评课，他都按时来
我跟他说，生活重要，你的两个孩子要吃饭
不缺这半天，他一边说一边“嘿嘿”地笑
他读书不多，想象丰富
一些诗句，常常出乎人的意料
他很有写诗天赋，却没时间写
二月和三月，他和无数个快递小哥一样
骑着那辆小小的摩托车
每日拖着比人高出几倍的邮资
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奔向一个又一个小区
因为疫情，不能集中上课
已经好几个月没看见他了
他现在怎样，人是否清瘦了很多
口罩上面露出的皮肤，会不会跟树皮一样干裂
他的孩子是否还好？一份快递两元
一天要送多少份快递，才能维持他和孩子的生活
那些弥漫的雨雾，要打湿他多少次
这个时候，他在哪个小区，哪家房檐下
身上有没有雨披，他是站着、蹲着
还是坐在冰凉的地上
有没有一张凳子，能承载一下疲惫的身躯
有人来拿邮件
他会不会立即抖起精神，在脚边如山的物件中
准确地挑出来
这之后的午饭和晚饭
他在哪里吃，夜深人静时
疲累之极的他，还写不写诗
2020年4月11日
钟南山的无座车票
2020年1月18日傍晚
一个急冲冲的身影，把自己摁进了黄昏
一张无座票显示
起点广州南站，终点武汉站
身份证号显示1936，乘车人84岁高龄
河水无言 阳光无声
这个夜晚，像一个沉默的老人
又像一位智者，它与你一起坐在餐车一角
列车飞驰，渐渐发白的黎明
像一把利刃，你是那个唯一的持刀人
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
两天后，你在武汉宣布定论
如一声惊雷，在全国震响
改写了整个中国
钟南山，17年前响彻过的名字
在这一刻的武汉，你的忧患
远远大于当年的sals
这一刻，你对祖国和人民的爱
往深处走了又走
接下来，在一个个抖峭的日子里
电视里出现你的时候
我就按暂停键，看一会你
有时事情岔开，忘了
你就停在屋里，一停就是半天
或一个晚上
这个半天，或一个晚上
是你的，也是我的
更是人民的
2020年4月13日
塞尔维亚，我们在一起
这个春天，像所有写错的字
结构倒挂，头轻脚重
另半球的你，令我们想起那部老电影
我们在桥这边，你在桥那边
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叫南斯拉夫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是兄弟
炮火中并肩走来的兄弟
我们一直在一起
今天，在很多人缺席的时候
我们来了，塞尔维亚
2020年3月15日晚，塞尔维亚时间
中国捐赠的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试剂盒
运抵贝尔格莱德
2020年3月21日晚
中国援助的6人专家医疗队
还有紧急筹集的十几吨防疫物资
抵达贝尔格莱德
因为远，因为在很远以外
已经很久不能抵达的那份牵挂
终于越过千山万水，在三月
在这个比任何时候更寒冷的日子
静悄悄地，如《塞尔维亚像中国一样强大》
这首歌的低声部，深沉质朴地相拥
将很多思念的暮晚清空
只留温暖的色调，轻轻流淌
如多年前桥下的那条河
2020年4月15日
这个春天，像所有写错的字
写错XIECUO
作者简介孙思，诗人、评论家，上海作协理事、《上海诗人》杂志副主编，著有诗集五部。其中四部在上海和全国获奖，诗收进百种诗歌选本。主编有上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优秀诗选集《风从浦江来》，高校思想理论研究专著《走进大学生心里》填补国内同行业空白，由全国各大高校图书馆珍藏。2017《现代青年》年度人物?最佳诗人，有评论获《诗潮》年度诗歌评论奖，上海作协会员年度评论奖，第七届冰心散文评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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