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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河文学 · 小说 | 郭苏华:老夏的三轮车

老夏的三轮车郭苏华
老夏至今已拥有过三辆三轮车了,从儿子娶了媳妇那一年,老夏在得知媳妇坚决不肯还他们结婚欠下的债务的那天晚上,老夏坐在里屋的床面上,对老伴说,我明天去买一辆脚踏三轮车回来。
老夏那年五十八岁,还是钢钢的年龄,他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乡下男人,第二天,他就去街上花了五百块钱,买了一辆脚踏的三轮车。按理说,三个女儿都出嫁了,一个儿子也娶上了媳妇的老夏,应该享享清福了,但,实际不是这样,儿子结婚后,自己背上八千元的债务。这对老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老伴在背后已经哭过多少回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因为风流,就没让老伴过过好日子,现在,自己的那些相好也一个个都成为祖母了,有了媳妇,就感觉自己老了,力不从心了,也有了重新做人的打算,现在的媳妇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自己一个老不正经,还不被媳妇骂死。所以,趁早,见好就收了,这心一收起来,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老伴。老伴身体一向不好,他们的那个生活就一直不怎么来事,这也是老夏红杏出墙的原因吧。他想,把债务还了,一定给老伴好好治治病,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把日子过得好一点。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还钱。买回三轮车的第一天,老夏围着崭新的三轮车摸索了半天,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又找来工具,把一些螺丝紧了紧。
第二天,老夏就骑着这辆新坐骑上街了。一到街上,老夏就发现,街上的三轮车可真多,原来自己没有三轮车,没发现街上的三轮车是那么多,等到自己有了三轮车,才发现,自己的同行是这么多,说多如牛毛是夸张了一点,但,这个小镇,客源是那么少,人们还没有奢侈到走一步路都要花钱的地步。所以,他们一看见走过来一个衣着光鲜的人,眼睛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就像蜜蜂看见了花朵一样,一窝蜂都跑过去了,围着人家殷勤备至地问,要不要坐车。等看到人家摇头之后,就都失望地走回自己的车子旁。老夏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和别人抢生意,别人都跑过去了,他就一个人坐在车座上,看着他们去抢。后来,他发现,人家和他一起来的,都跑了几趟了,而自己一毛生意也没有,就学着他们主动去了。
一天下来,老夏挣了五块钱,或者十块钱,有时候,一天,只挣一块钱。这时候的老夏,蹬着车回家的腿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像这一天被白白浪费掉了。
到年底的时候,老夏的媳妇生产了,竟然给老夏生了一个孙子,老夏高兴得眼泪都下来了,坐在庆贺的酒桌上,亲家公说,老夏,你现在知足了吧,第一胎就添了个孙子。老夏高兴得嘴也合不上了,频频举着酒杯说,高兴,高兴,我现在踏三轮车,也是越踏越有劲。老夏那天喝得很多,喝着喝着,他的眼泪就真流下来了,他想起自己的命真苦,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死了,自己是一个遗腹子。一出生,就没看见父亲。孤儿寡母的,好容易长大了,找了一个媳妇,给自己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家里才算热闹了。这中间,自己吃了多少苦,也只有自己知道。大家看老夏流泪说,你们看,老夏高兴的,眼泪都下来了。
家里添了一个人口,老伴就忙起来了,天没亮,老伴和老夏一起起来了,老伴要洗孙子的尿布,煮饭给媳妇吃,媳妇正在坐月子,需要人好好服侍。老夏每天呆在街上的时间也多了。他想多挣一些钱,媳妇的身子要补,自己多少要贴补一些吧,就是不贴,水电费也要比平时用得多。
那天晚上,老夏本来已经要回家了,因为天气不好,看起来好像要下雨了,他踏着三轮车往家的方向去。这时,路边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孩子,正是冬天,孩子的脸都冻紫了,女人喊住老夏,说,三轮车,过来一下。老夏朝她摆了摆手,说,不拖了,回家了。天不早了。那个女人拉起孩子小跑过来,用央求的口吻说,大爷,您就当做好事的,把我们送回家吧,天晚了,我们真没法回去,孩子太小,也走不动。老夏看了看地上站着的孩子,其实,老夏要不是看天气不好,怎么也不会舍得放弃要挣到手的钱的,听这个女子一说,心就动了,说,行,你上车吧。
老夏一偏腿,上了车,说一句,坐好了。就弓下腰,使劲蹬起来。天渐渐黑了。路有点颠簸,老夏是青光眼,遇见风还会流泪,这个时候,就更不带劲了,只好跟着感觉往前蹬。
忽然,老夏感到有凉凉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脖子里,一滴两滴,好像是更多的一滴落下来,老夏刹住车,抬起头,天空墨黑墨黑的,原来是下雨了。老夏赶紧继续使劲蹬车,希望不要被雨淋着,在黑青不着地的时候,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雨越来越大,老夏的头发全湿了,像小河一样往下淌水,把眼睛都弄模糊了,老夏的衣服都湿了,冬天的雨可真冷呀,衣服就像笨重的铠甲一样挂在身上,老夏艰难地蹬着车,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办法,只有玩命地蹬车。
回到家的老夏,就像一只落汤鸡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燥的,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老伴正趴在门里的一架缝纫机上大哭,就好像他已经死在大雨里似的。老伴看见老夏进来,忽然又惊又喜又怕,好像老夏不是真的回来了,她忽然就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老不死的,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这么大的雨,你是个死人哪,你不会早早回家呀,你要是死在外面,也没有人知道。说完,又呜呜大哭起来。老夏问,锅里有饭吗?老伴说,没有。老夏说,茶瓶有茶吗?老伴说,没有。外面雨声还是那样大,好像有许多人站在天上,一起往下倒水似的。
连一口热水也没得喝,老夏知道老伴是吓得肠子都要断掉了,媳妇的饭肯定也没得吃,老夏也顾不得问这个,饿就让她饿吧。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才这样拚死拚活地没日没夜地挣钱。可是一想到媳妇挨饿,孙子就没有奶吃,心里就觉得歉疚。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老夏自己的身上全是湿淋淋的,又饿得要死,所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先进屋去换衣服。
那个晚上,大雨一直下了一夜,也就是那一夜,媳妇芙蓉和他们开始计仇,可怜,一口水也没有,整整饿了一夜,这一夜,芙蓉几乎要晕死过去,饥肠辘辘,撑着身子起来,茶瓶里连一口猫喝的水都没有,芙蓉的恨就深入到骨头里了,嫁给这样一个穷人家,不但没有钱,月子里晚上不煮夜饭就罢了,竟然还一点热水也没有。
第二天,老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的老夏,就去看自己的三轮车,三轮车上全是泥巴,要大太阳出来,好好晒晒,让上面的泥巴干掉,然后自动掉下来。一个上午,他就一个人蹲在三轮车前捣鼓,老夏用一根小树枝在三轮车上这里剔剔,那里挖挖,门前很快落了一大堆湿湿的泥巴。老伴在门前洗衣服,一个上午,老是阴沉的一张圆圆的胖脸,好像老夏欠了她二百块钱,老夏知道,老伴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其实,老夏何尝愿意那样晚回家,不是想人家的两钱吗。
下午,老夏又上街了。
三年之后,老夏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按理说,老夏这下应该轻松了,可以每天喝两口小酒,一边喝酒一边抽一种还不算太劣质的香烟,可是,还了债的老夏,好像蹬三轮车,蹬出瘾来了,那天,他和老伴说,我明天去重买个新的电动三轮车。老伴说,你真是一个苦命,有福不会享,不蹬三轮车,你会死呀。
老夏果然去街上买回了一辆汽油三轮车。这辆三轮车比原来的三轮车进步多了,至少不费力了。
老夏第一天上街,每天和他一起候在街头的几个“同事”笑着说,老夏,鸟枪换炮了呀。老夏就咧着嘴笑,说,那个太费劲了,老了,踩不动了。其中一个说,老夏,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何苦还这么拼命?老夏说,苦点生活费,也给孩子减轻负担,孩子也不容易呀。到底把水电费苦起来了。这时,一个男子向这边张望着,老夏眼尖,一个箭步就冲过去了,说,跟车吗?上我的车吧,就这辆,新买的,包您舒服。大家就一起笑起来说,看不出来,老夏人老,劲头还挺足。
自从买了新的三轮车,老夏每天都起得很早,天蒙蒙亮就起来了,草草吃一口蛋炒饭或者晚上剩下的粥,就出发了。他的精神头从没有过的足。晚上回家,从那次后,他很少天黑回家,现在有了新车,他又贪图那一点小钱了,看到有钱可挣,他总开不了自己的脚步。老伴没少嘀咕,但,没有用。
那天早上,老夏又很早去街上,骑到半路的时候,前面有两个衣着像有钱人的年轻人,拦住老夏问路,其中一个递了一支烟给老夏,派头很足地说,打扰您几分钟,您知道去电子厂的路吗?老夏想了半天,说,我们这里没有电子厂呀。那个年轻人说,怎么可能?我们是来投资的,把东西一买来,一倒手,就能赚钱。老夏说,真的呀?两个人说,那还能骗你?你家有钱吗?可以拿来,你跟着我们,马上就可以赚钱。老夏想了一下,说,我儿子有钱。让我打电话给他。老夏把电话打到儿子的手机上,儿子正在班上看一份报纸,儿子是乡镇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儿子夏顿听老夏把事情描述了一遍,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老夏在电话里让儿子赶紧到银行取两万块钱。儿子夏顿立刻打电话给妻子李苗。叫她赶紧回家,李苗在夏顿工作的乡镇小学做教师,说,他父亲马上要来取钱,先让她回家应付一下,自己马上就来。李苗挂了电话,心里微微有点慌张,她知道,老夏被骗了。好在他没有瞒着他们去瞎搞钱。她决定先回家稳住他。这样的事情,只是听说过,现在碰到自己家里来了。老夏一定吃了人家的东西,判断力暂时丧失了。等过了药性,他就会明白过来。
李苗到家的时候,老夏已经坐在她家的堂屋中间的椅子上了,李苗进去的时候,老夏在喋喋不休地劝说夏顿赶紧去银行取钱,夏顿连连答应,说,马上就去。李苗走进屋子,招呼了老夏一声说,怎么回事呀?不要是骗子呀。老夏说,不会,我把钱拿去买人家的电子产品,然后,到电子厂回收,马上就赚钱,赚了钱,就给你们买一辆电动车。夏顿的那辆电动车开了很多年了,修了很多次,早该淘汰了,也一直不怎么舍得。老夏想给儿子买一辆电动车的心,恐怕也存了很久了。但,他平时对儿子不苟言笑,从没有感情的流露。今天却老是笑咪咪地,催儿子去取钱。
李苗说,老爹,要么你先回家,我们去取钱,然后给你送回家,好不好?现在天都中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到钱。老夏说,那要快,人家不然要走了。
这样说着,老夏的大女婿从外面进来了,一进门就说,怎么回事?李苗看了他一眼,他就明白了,李苗说,大姐夫,你先和爸回家,我们马上取了钱就回去。不要被人家骗了。老夏说,不会骗,怎么会骗?我回家等你们呀。
老夏和大女婿走了。
李苗说,赶紧打电话给你妈,叫把你爸看住,不让他乱走,他被人迷住了,过一个晚上,就自己醒过来了。夏顿赶紧摸出手机打电话。电话里,老夏的老伴又把老夏狠狠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回家,就什么地方也别想去了。叫他鬼迷心窍昏了头的,有好处还能轮到他呀。
李苗和夏顿当然没有回家,他们把夏顿的大姐夫喊来就是带老夏回家的,怕路上再出问题,老夏神智不是很清楚。李苗说,夏顿,我怎么看不出你爸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呢?夏顿说,你当然看不出,我看得出,他说话不像平时那么霸道,软乎乎的。这不是他的性格。他和我说话从不这样。李苗说,真是父子呀,我就一点看不出他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李苗和夏顿当然没有回家,明摆着的骗局。第二天,夏顿打电话回家,问他妈,老夏怎么样了?他妈说,一觉睡过来,醒了,知道被人骗了,就因为吃了人家的香烟,烟里有迷魂药,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夏顿松了一口气,说,没事就好,让他休息休息,这两天别出去了。
这件事使老夏很懊丧,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却被人骗了,还不是想钱想疯了。
过些天,老夏又上街了。他现在更加踏踏实实地挣钱了,知道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
他现在更加踏踏实实地挣钱了,知道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
踏实TASHI
作者简介
郭苏华,江苏响水人,江苏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11月出版散文集《风中的歌谣》。2018年5月出版省签约作品长篇散文《楝树花开》。散文《我的两个母亲》获2012年首届孙犁散文奖。散文集《风中的歌谣》获2014年盐城市政府文艺奖。长篇散文《楝树花开》获2018年盐城市政府文艺奖二等奖。2016年6月江苏省作家协会长篇散文签约。2018年6月江苏省作家协会深入生活签约。2019年6月中国作家协会深入生活签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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