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伊始，赵婷登上了《Tatler尚流》三月刊的封面，这也是这位杰出的中国女性导演的国内首封。
赵婷正在创造历史。去年凭借《无依之地》，赵婷成为了史上首个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华人女导演，而就在今天，她成为了金球奖历史上第一位夺得“最佳导演”的亚裔女性。事实上，自2020年颁奖季开始至今，赵婷已然成为了全球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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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依之地》从一个轻描淡写的离别开始。这是人与人的离别，也是人与家园的离别，同时也是城市与土地的离别。随着经济的崩溃，一座城镇从地图上被轻易地抹去了，房屋、工厂、邮编、居民……主角弗恩整理着自己仅剩的衣物，看到已故丈夫的工作服时，她将它抱紧在胸口，难掩悲伤。随后她登上了一辆改装后的小面包车，沿着荒野中蜿蜒而没有尽头的道路，扬长远去。在赵婷的镜头中，一个当代游牧族的生活开始了。
《无依之地》电影海报
“游牧族”的故事真实存在，美国女记者杰西卡·布鲁德记录了他们的生活，创作了非虚构小说《无依之地：21世纪美国求生记》，这也是《无依之地》改编的出处。然而在原著中弗恩这个角色并不存在，赵婷也第一次尝试着去创造一个虚构的人物。建议赵婷前往美国亚利桑那州的Quartzsite，那里是现实中游牧族聚集的地方，在此赵婷遇到了斯万基、琳达-梅和鲍勃-威尔斯这些在书中出现的真实人物。斯万基跟她分享了自己拍摄的鸟群的视频，还有她在美国旅行和皮划艇的故事。赵婷便把这个故事写进了剧本里。
01远行的叛逆者
去年，从盛夏的威尼斯归来之后，人们开始往赵婷的身上贴很多的标签，开始挖掘她背后那些鲜为人知却噱头足够的家庭故事。当人们读完这些报道之后，慢慢拼凑出了赵婷在热点背后的形象——低调、自由又执着，这个早早远离故乡的北京姑娘，就像一场活生生的《北京人在纽约》，追寻着自己的电影梦。
赵婷常常会想起15岁离开家之前的故乡北京。她记得那个时候没有移动电话和发达的互联网，北京还没有被钢筋水泥筑起的环线层层包围，没有噪音，鸟群从城市上空呼啸着飞过。她和朋友在老街巷中肆意奔跑，“那是一段充满安全感和纯真的时光”。赵婷特别怀恋并始终渴望着曾经的感觉。“这可能也促使我爱上了像南达科他州这样仍然感觉很旧的地方。”她说。在她看来，现在的故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我不算是与生俱来的现代人，我很想念当时那个时代的纯真。”她接着说道。
电影，并不是赵婷从小的梦想。事实上，她从小喜欢日本漫画，最早的梦想也是成为漫画家，同时她还在互联网上写连载小说，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讲故事”，遗憾的是，她渐渐发现自己没有绘画上的天赋，不得不放弃了漫画家的追求。但这种想“讲故事”的念头和冲动却从未消散。
15岁赵婷远赴英国读书，随后前往美国攻读政治学方向。大学毕业后，她来到了纽约，在这里待了几年，她并有实现某个宏伟远大的理想，相反地，这几年里她除了打零工，几乎没干成什么。在纽约的酒吧打工时，她听了无数“纽约客”的人生故事，“那时我才意识到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做点什么。这是很多人最终决定学习电影的原因”。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那种“讲故事”的欲望再次被激发，赵婷觉得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值得被讲述，只是这一次她决定尝试一种新的表达方式。随后，她便进入了纽约大学Tisch电影学院进修。
想要成为一名电影导演，“我认为这在任何地方都不是一种常见的职业选择”，赵婷说。她想象着，对世界上大多数父母来说，当他们的孩子有一天从大学毕业后回家告诉他们：“我要当电影导演”时，他们的反应应该都是：“真的吗？如果失败了，你的后备计划是什么？特别是对于女性来说。”赵婷承认这种现状的存在。但她无疑是特别幸运的那个，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父母似乎从未拒绝过自己。“他们从不说‘不’，而是说：‘是吗？好吧，去做吧。我们能提供什么帮助？’”
02一个东方人笔下的普世故事
赵婷的电影之路就此开始了。如今在很多人看来，她这条路走得太过顺畅，似乎几步之内就到达了一些人穷尽一生望而不及的境地。但这一切的开始和过程从不是花团锦簇的，时常伴有荆棘。赵婷的处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上映于2014年，讲述的是在南达科他州印第安人保留地里，一个女孩与哥哥的故事。电影关注了印第安群体生活的窘迫和当地年轻人对现状与未来的迷茫。
《哥哥教我唱的歌》电影海报
这部影片拍摄预算更是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赵婷自编自导，剧组加上摄影师一共不到10个人。片中没有使用任何一位专业演员，赵婷跟这些原住民们朝夕相处，根据他们自身的特点和真实故事撰写了整个剧本。整部电影的风格近似纪录片，以自然光呈现了人们真实的生活状态和南达科他州保留地优美诗意的自然风光。
赵婷与男友乔舒亚·詹姆斯·理查德斯（Joshua James Richards）
在这部作品艰难的拍摄环境中，赵婷学会了两件珍贵的事。第一点是，她意识到，当受到客观资金条件限制时，她学会了观察并善于使用眼前能够用的一切，简单、纯朴、自然、真实，这些感觉就在这种“客观限制”下自然产生了，而这些东西反馈出的力量却是巨大的，直击人心的。至于第二点，就是这部影片的摄影师，成为了赵婷的男友，也是她后来电影的专用摄影师。“我们俩都对自然世界充满了热爱，我们都有着共同的好奇心。”
《骑士》电影海报
时隔三年后，赵婷的第二部作品《骑士》完成。故事同样发生在南达科他州的印第安人保留地，这次的主角是一位年轻的牛仔布拉迪，因为头部受重创而被迫终止牛仔竞技事业。受伤回家后的布拉迪经历了迷茫和自我否定，最终决定尝试重新夺取对于生活的主动权，他寻求一个新的身份认同，以及作为一个男人的涵义。布拉迪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一位天赋异禀的驯马师，赵婷是在第一部电影做调研的时候遇到了他，在他受伤后，决定将他的故事讲述出来。
与曾经漂洋过海的华人导演不同，赵婷并没有着力在“中国式”的情怀和叙事传统。也许是由于早年间跨文化背景的生活经历，在她这两部作品中，既没有过多的东方文化色彩，也避免了传统的西方叙事视角，隐隐地呈现出一种“泛文化”及“普世”的自我风格。时代的改变，正在让这一代的华人导演显示出了与上一代不同的色彩。正如赵婷所言，“在中国生活的时候，我认为我这一代人对西方非常好奇，我们是第一代接触了现代西方文化和流行文化的人，而当我来到西方时，我发现西方世界也同样渴望了解东方文化。我意识到，东西方一直在相互影响着，一开始并没有东方或者西方的概念，而是我们给彼此下的定义。”
虽然赵婷电影的主角是地道的美国人，甚至是美国的少数群体和被边缘人群，但她的作品中探讨的核心本质却无关种族，而是关于个人生命的挣扎和困境。在第一部影片中，她借人物之口在询问“我要离开家还是留在家里？”第二部则是“如果我一夜之间失去了梦想，那我是什么？我可以为梦想而战吗？还是我应该放手？”这是人类面对命运的普遍诘问。“要讲一个普世的故事。”赵婷非常坚定地回答道。
03《无依之地》的诞生
《骑士》这部预算仅有8万美元的电影获得了影评人们的一致认可和好评，并将赵婷送上了美国独立精神奖杰出女导演的颁奖舞台。也正是因为这部影片，她引起了奥斯卡影后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Frances McDormand）的关注，她在多伦多看了《骑士》之后主动联系了赵婷，“在后面的会面中，我们随即达成了一致，信任也由此建立起来”。《无依之地》就这样“一拍即合”地诞生了。
《无依之地》剧照，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及拍摄后花絮，照片提供：20th Century Studios弗兰西斯在读完《荒原：在21世纪的美国生存》后，便开着一辆经济型面包车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州奥海镇赵婷的家中，两个人窝在车里，在赵婷家的车道上讨论并测试着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拍摄的可行性。弗兰西斯说，“我对我的丈夫（导演乔尔·科恩）说，等我65岁的时候，我要把我的名字改成弗恩。我要开始抽‘好彩香烟’，喝野火鸡威士忌，开房车上路。”麦克多蒙德说，“这里有一些关于道路的自由，人们的那种浪漫精神。书中对我的启示是，这是一场关于经济困难的运动，而且它发生在我这个年龄的人口统计中，但那一群人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
《无依之地》剧照，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及拍摄后花絮，照片提供：20th Century Studios在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和其他专业人士的帮助下，原本不存在于书中的角色，整部电影的主人公弗恩的形象一步步建立起来。他们常常会一起讨论思考，“弗恩会随身带着什么？”大家会根据个人的童年和人生经历提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很有趣的东西，其中被写进剧本中的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父亲留给弗恩的盘子”。“在那一刻，我立即想到盘子必须在电影中的某个时候被打破。然后便要考虑谁将打破盘子？什么时候你会第一次看到这些盘子？盘子背后的故事是什么？而弗兰西斯则完全知道她要怎么说，怎么做。”这种创作过程令赵婷兴奋不已。整个剧组开车穿越美国南达科他州的荒地、内华达州的黑岩沙漠和内布拉斯加州的甜菜地等7个州，历时4个月，终于完成了赵婷第一部虚构类型的长篇电影。
《无依之地》剧照，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及拍摄后花絮，照片提供：20th Century Studios在这部电影里，赵婷依旧发出了关于普世困境的疑问：如果我失去了定义我是谁的一切，那么我是谁？我该如何治愈自己？除了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之外，她依旧坚持使用非专业的演员，这些人也都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游牧族”的一员，这对赵婷和弗兰西斯来说都是难忘的经历，在相互磨合和碰撞的过程中，她们也常常遇到意外之喜。“我认为，如果说《无依之地》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专业演员必须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无论他们曾经是如何拍电影的，他们必须走出来，进入这部电影中所描绘场景中，这样他们才会感到舒服。”赵婷总结道。
04下一站“漫威”
对从小热爱漫画的赵婷来说，她的第四部电影无疑既是她职业生涯中的惊喜和机遇，也是作为漫画迷的梦想达成。“我一直想拍一部漫威电影。和大多数漫威迷一样，我是凯文?费奇（Kevin Feige）的忠实粉丝。”赵婷有些兴奋地说道。
《永恒族》电影海报
相比之前两部电影拮据的预算状况，《无依之地》的投资已经一跃到了7位数，但相比漫威影业的大手笔而言，几乎市面上一切的影片投资都显得微不足道。这次赵婷要面对的是耗资超过2亿美元的大制作。漫威影业总裁凯文?费奇对赵婷表示了赞赏：“赵婷和我们完成一些大型的制作会议，包括设计和批准几十种服装、生物设计和星际设计。然后她也会开着她半太阳能的货车，去南达科他的游牧地。她能适应所有这些环境是非常了不起的。”《无依之地》和将于2021年上映的《永恒族》这两个项目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有些人在看完《无依之地》后似乎流露出了对赵婷和《永恒族》的一丝担忧。
《永恒族》新春海报，由迪士尼影业发布
面对影迷的担忧，赵婷透露了《永恒族》拍摄的一些手法，“从视觉上来说，我现在喜欢使用云台设备，所以我会用相同的设备和镜头拍摄《永恒族》的大部分场景。然后还有沉浸式的马利克风格电影制作，并且使用广角镜头展现人物形象，所以我肯定会像在《无依之地》里一样以相同的方式拍摄《永恒族》。”《无依之地》风格的漫威电影，难道不是给人带来的期待更多一些吗？赵婷继续说道，“我对漫画有着深厚的感情，我把其中一些带进了《永恒族》，我期待推动东西方更多的联姻。”
《永恒族》挂历封面
在赵婷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是现实中的英雄，是自己宇宙的中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雄之旅，我们可以创建自己的角色和英雄之旅。“最难的事情是在这个充满各种影响因素的世界上真正忠于自己。我也觉得，英雄有时就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这些真实的人一样。”就像赵婷最爱的漫威角色美国队长一样，他既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普通人，同时又默默地引领着某种未来。“我对自己所做的选择非常诚实，希望能展现年轻亚洲女性电影人，以及任何一个尚未获得机会的年轻电影人的风采，并且我想告诉他们，不要为了适应环境而改变自己，仅仅因为你认为这是进入主流的唯一方法。只要自信地告诉人们，你来自哪里，你是谁，那就足够了。”
如今很多人都会形容她是“下一个李安”，但我们却不愿意这样定义她。她是赵婷，远行他乡，未曾相忘，她用三部电影塑造了自我的风格，向世界发出了普世意义的追问，她正在一步步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
此次封面拍摄的同时，我们也邀请到FIRST青年电影展创始人宋文，与《Tatler尚流》一同对话导演赵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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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Sherry Xue编辑：Sherry Xue、Anson Zhou采访：Zabrina Lo摄影：Austin Hargrave at Atelier Management
发型：Richard Collins at TMG-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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