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是条流浪狗
作者 / 苟 剩

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叫《卡拉是条狗》,我们的西瓜也是条狗,可西瓜并不是卡拉,卡拉是条有家的狗,西瓜是条流浪狗。初见西瓜在一个明亮夏日的午后,恰逢单位搬迁，所谓新单位不过是荒无人烟小岛上的一个只有几堵矮墙围起来荒废多年的院子，垃圾成堆，杂草丛生；无固定砖石结构，无电无水无信号，码头大门破败,捡垃圾的进出自如。我们拖着行李,路过门口,忽然看到它躲在大门外面的树荫里,露个脑袋，大摇大摆的乘凉,恍以为这条狗应是极聪明的，正是它立功的机会,虽浑身脏兮兮，但毕竟是条阿拉斯加，在这肯定是迷路了找不到家，大家商定它暂时加入单位,作为看守码头和大门特设的警犬编制，等狗主人找再送它回去。这是我们的初衷,也是寄予他最初的使命,虽然后来暴露这是一次决策的失误,但木已成舟,每次赶它走时候,它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傻,用它的哈喇子舔舔不停舔你，蹭得人瞬间心软,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演绎的淋漓尽致,为了避开各种规定将它安顿下来,我们在草丛中大树下,晚上悄悄借用了码头维修工人扔下的木板和破布,它就这样没脸没躁的竟然比我们还先有了自己的房产。创业之初，为了尽快摆脱无电无水无网的“三无”人员荣誉，解决吃饭睡觉问题，我被派为先遣小组成员之一驻守到院子里，第一项工作竟是除草以备拉集装箱住，可惜这岛经费不足又太远，没公司来也没公司愿意跑这么远来，只能号召单位每人工资兑一点，干部带头，暂时解决了钱的问题。我呢整天骑着个电动三轮车在岛上几个村子里钻来逛去，听不懂他们讲话担心引发原住民的误会矛盾，专门带着西瓜作为友谊的使者跟着讨人欢心，见人就让人摸头杀，半个月下来民工队找了七八支，活虽还没人愿意干，西瓜声名已远扬。
也许是西瓜可爱的缘故；也许是摸狗心软的缘故；半月后岛上很多村民都愿意来帮我们搞建设，便宜还实诚，甚至还盛传着新搬来的穷部队里有条蠢萌蠢萌的“警犬”。除草时西瓜白天黏着我草堆里来，草窝里去；傍晚跑步却一直拖油瓶，拖着它都不动像死狗一样，它这么懒又这么肥这么废，我岂能认输，革命军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好么，强攻不行智取，搞了红烧肉定要它跑，蠢狗难过肥肉关，这货一跃一顿的追我，才发现它左前腿竟然瘸了。当时我半月板和十字交叉韧带一直受伤未愈，同病相怜又喜忧参半，忧得是此后余生它都无法正常走路，喜得是再也不怕有主人抢它走了。转眼半月已过，除完草的院子，远远看去光秃秃的像一块狗皮癣，唯有西瓜窝旁的那一颗银合欢，为了保护西瓜的窝，被我们苦苦哀求留了下来，在广州的11月，压抑闷热张牙舞爪的孤零零刺向天空。就这样总算搬迁完毕，一个院子，一条狗，一棵树，几个集装箱，西瓜的不动产留下了，我们也终于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乔迁之喜当晚聚餐，大家见我第一句话都是，你怎么黑成这样了，一个人说还不在意，可每个人都这样说，说得我心里发虚，刚准备找镜子照，抬手瞄到手腕，得！也不用去照镜子啦，白白一圈手环,再看看脖子下的楚河汉界；突然想起来，第一次从船上休假回家，老妈调侃：“哇,你怎么变这么白,长成了城里的小孩，变好看啦”，粲然苦笑，刚除完草的地风沙多少有点伤眼，西瓜可能感受到了什么，用它的头一直蹭我，我在角落里，左手端着杯子，蹲下来，右手摸着它的头，把菠萝啤倒在地上，请它干杯。虽然那晚我们还没有通上电，但是那晚院子外的路灯格外明亮，和大家的，也和西瓜的眼睛一样，肯定是菠萝啤酒精含量太高，我定然是醉了。第二天,战败的大自然就献上了它的馈赠,单位三面环水一面背陆的风水实在不堪一击，桌子上、被子上、茶杯水面上清晰可见覆盖着一层土，出门走路，伴着本就呼啸的海风，腾土驾沙，鼻子一摸一手黑，风沙掺米煮，把西瓜的毛都染黄了。为了多挣钱，少吃土，大家议定种草，没有钱买草皮，老套路众筹1000块洒了两次草籽,左等右等不见发芽，我们这帮工科的傻瓜大学生请教岛上的村民才知道轧路机压过的地难长草，深深愧疚书到用时方恨少啊。马上每人一把铁锹翻地，洒草籽。盼啊，盼啊，盼发芽，每天争着浇水,西瓜却是出勤率最高的，日常打卡,跑到水管下，舒舒服服冲完凉,悄摸跑到人身边威风凛凛的一抖,炫耀它也入乡随俗冲凉了，气得撵着它打,这时候它跑的倒快,一点也看不出来腿瘸了。2019年底，疫情来得汹涌澎湃，我们迅速开始封闭管理，两个月的圈养，大家都多少有点心理问题。刚好农场有两个长近80米的鱼塘，每个鱼塘里各有一艘小渔船，有天突发奇想，找来两支拇指粗细的竹竿,美其名曰舢板训练,竹竿一撑,渔船也能走个几米,甚是好玩，西瓜趴在岸边，眼巴巴的望着我们，不能委屈了这个小可怜啊，去带它上船,它死死地两前爪扒住地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全身毛都竖起来了，抓住项圈往前拽，它拼命的往后退，歪着脖子大眼睛死死盯着水塘，生怕碰到水，怂得像条狗一样！把人给气死，哦，我们都忘了它本来就是条狗！
电影里老二说:“只有在卡拉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有点人样”，这群跑船吃土的汉子风吹日晒,早就没了华丽的语言来表达他们情谊的千万分之一。但是他们的人生却和小说一样,浪漫而辉煌，这群最可爱的人,这支南海卫士,营房尚遥遥无期,却从未停下向着更美好未来步伐，毕竟西瓜都有房产！站在改革开放的前沿，滔滔江水奔腾,浪花朵朵，西瓜还在这个名义上隶属广州的小岛上,这个被政府规划定调为将与广州都市形成“城市”与“郊野”的鲜明景观对比的世外桃源里，日日望着繁华的穗莞高楼和穿梭的港澳豪华游船，和这群糙汉子,安放着他们星辰大海的情怀,温暖着他们桅杆海鸥的浪漫，多年以后或许这里也会高楼耸立,大道林荫,只是不知道这群男人和这条狗还能不能看到？多年以后，它还能不能陪我坐在那颗银合欢下，再呼呼着哈喇子咀嚼“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我们每个人都终将回归各自的归宿，唯有西瓜坚守、目睹并创造着小岛的历史,他和我们一起正站在这改革强军的长河里,正站在这个院子历史的中央；伴你我左右，乘风破浪,而又温柔的无声无息。此刻，我正坐在窗明几净，蚊虫围身的105室，在这个槽糕的集装箱里，西瓜枕着我的脚背，窝在脚旁，窗外搜救直升机呼啸而过，国旗在风中在心中烈烈做响，很多年后，我回到故土，坐在自家阳台上，准会想起此刻这个遥远的傍晚，山花蕉叶染暮色,微风瘦雨皱炊烟，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幅平淡无声的画卷慢慢铺展，一滴滴尘土就像史书一册册，一个个士兵一滴滴热血就像丰碑一座座。木棉报春，惊蛰桃华，一束束星辉倾斜下来，就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结尾吧。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作者简介：
苟 剩，驻穗某部队中尉，自幼爱好读书、写作，现在宣传口工作，同时在外网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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