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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记忆之三十八:茶豆腐

父亲年轻时,曾庖过几年茶豆腐卖。
那时我十来岁,年纪不大。作为跟班,参与其中。
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将黄豆倒入簸箕里,择出坏了的和杂质。用石磨磨碎,倒到米筛里筛去豆壳。放入木水桶里,加水浸泡。
待浸泡得用手指轻轻一捏,就碎了时。捞出上面飘浮的豆壳,开始磨豆浆。
那时农村磨豆浆,用的是石磨,靠人力来推。
推磨,挺辛苦。

一般是两个人。为主的一个右手推磨,左手用调羹舀浸泡好的黄豆往石磨眼里送。一推一送,皆是学问。推几转送豆子,每一调羹舀多少豆子和水,推多快。要记清和大致估拿准,并把握好节奏。另一人专门协助推。
推磨,用的是巧劲。新手不明就里,开始往往有的是激情和力气,手捏得很紧,推得飞快。一阵猛打猛冲下来,手就被石磨把打了好几个水泡或血泡。
不推了,那肯定不行。咬着牙,忍住泪,接着推,泡全被磨烂。流着水或血,粘在磨把上,钻心地疼。痛死了,哎哟连天。
一段时间后,手上结满茧和伤疤,磨把也顺溜了。双手除了感到酸胀和累,反而不觉得痛了。
不知不觉中,炼就了双手均可喂黄豆进磨眼的“绝技”。
农家无闲人。
磨好豆浆后,便开始烧火煮。此时,我们顾不上手脚的酸痛,大汗淋漓地围上去帮忙。
父亲在荷叶锅上架起两根竹扁担,摆上一个棉包袱。母亲和我们兄妹站到两旁,提好包袱的四个角。把磨好的豆浆倒入包袱内,加入热水。我们立即把包袱收拢,使劲地揉和拧。
脸胀得通红,手绷得铁紧。费尽吃奶的力气,黄豆浆终于被榨干,滤到锅内。
剩下的豆腐渣,不能倒掉。留着,做豆腐渣粑粑,晒干后收着。
炒菜时拿出来,放点油,加点盐,撒点辣椒粉,倒入半勺水。大火煮干,就成了下饭菜。
豆腐渣太多,晒不赢,就吃湿的。
这道美味,我看到不少身边的人,在酒店或饭馆里竞相点着吃。他们也许是看到后,感到新鲜和好奇,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也许,是在追寻对过去的某种回忆。
看到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的思绪,不禁也回到了年少时一日三餐都吃豆腐渣的岁月。
在加热豆浆的同时,父亲开始调石膏水。
豆浆烧开后,撺豆腐。
我和爷爷各高高提起一木桶热豆浆,倒入专门准备的大木桶内。在我们倒的同时,父亲也举起那碗石膏水,视我们速度的快慢,将其倒入桶内。
撺完豆腐后,母亲拿来一双长竹筷,插入木桶内。看其是否竖立不倒,判断一桌豆腐是否做好。
用瓢把它舀入豆腐箱里,兜好包紧,压上石头或其他物品,滤掉膏子水,豆腐便做成。
撺豆腐是一下,但整个过程至关重要。
莫撺起不行,石膏放多了或少了,也不行。豆浆一撺进木桶,马上就成棉絮状,飘浮;上面积有一层淡黄色的膏子水,豆腐做老了。这种豆腐,表面粗糙,没有看相,不好吃,也不好庖。
若桶内的豆浆等了许久,还未成豆腐。是石膏放少了,要及时加入一些石膏水才行。
在整个做豆腐的过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禁忌:怀孕的女性不能看。说她们看了,做不出豆腐。
破解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让她们帮做豆腐的人家做一点与之有关的事情即可。懂的女性碰到这种情况,往往会主动象征性地去推推磨,烧烧火,或捣捣石膏。不懂的,主人家往往会热情的邀请她帮忙做点什么,然后才礼让她离开。这种说法做法,带有迷信色彩,但至今仍有人在如此做。
一天劳累下来,我们最盼望莫过的,是能吃上一碗活络豆腐。父母知道我们嘴馋,偶尔也会“大发慈悲”,奖赏我们兄妹一下。
此时,爷爷会马上走到里屋,拿出装糖的胶瓶子,每人碗里放一调羹。那又嫩又烫又甜的味道,至今回味起来,还觉得是人间第一美味,吃得大呼爽!爽!爽!没有糖,放点盐,也好吃。
豆腐全部做好,压好,已是深夜。此时,父亲开始忙碌起来。把压好的豆腐从豆腐箱子里翻转出来,褪掉包袱。用刀按着印在豆腐上的方格线,一块块划开,冷却备用。
匆匆忙忙扒完几口饭后,父亲把一大桶茶油倒入荷叶锅内,正式开始庖茶豆腐。锅内的油烧得翻滚后,父亲便倒入切好的豆腐胚子。豆腐胚子浮到茶油油面上时,父亲便开始用长铁铲不停的翻动。
待豆腐胚子的颜色由下锅时的白色变成金黄色、一个个又圆又大、用铁铲轻轻敲打其表面发出轻脆声时,一锅茶豆腐庖成。此时,父亲会飞快地用铁丝瓢把茶豆腐从锅内一瓢捞出,放到竹簸箕内冷却。
庖茶豆腐,火功非常重要。火太大,茶豆腐还未庖好就面皮焦黑,没有卖相。火太小,没有庖好庖透,外表淡黄而中间很实,吃起来仍然有股水豆腐的味道,同样不好卖。
把茶豆腐全部庖好,要很长的时间。
庖着庖着,我们就睡觉了。父亲见状,心疼地把我们抱到床上。有时看到时间还早,就把我们喊醒。绘声绘色地来几段评书,或讲一回合《三国演义》等小说里面的故事。吊起胃口,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有时会从热油锅内选出几个又大又圆的茶豆腐,逗我们兄妹。谁先抢到,谁帮父母做完规定的事,或谁最先回答出父亲的问题,谁就吃。
时至今日,我们一家人深夜在欢声笑语中“抢”茶豆腐吃的情景,茶豆腐那又香又脆又烫的味道,仍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让我回味,经久难忘……
卖茶豆腐,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开始时,脸皮薄,怕丑,不敢喊。碰到熟人,隔老远脸就红到脖子上了。低着头,侧着身,象罪犯一样,挑着箩筐怯怯地躲开。
走到院子里,我把茶豆腐担子放到禾场坪中间。紧张的四处张望,希望有人来买。见没有人来,胆怯地把担子挪到人家屋门口,坐着,等开张生意。
两个院子走下来,茶豆腐还原封不动,没有卖出一个,时间又用了不少。
没办法。挑到下一个院子时,我放下扁担,鼓起勇气,开始吆喝。眼睛不敢看别人,脚抖个不停。
你这个卖茶豆腐的师傅,像个哑巴一样。不开口喊,喊起那一声也是在喉咙眼里,莫哪个听得到。你咕嘎做,哪个晓得你是做么子的,茶豆腐何卖得脱。几个老人围了过来,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开导着。大声帮我吆喝,发动人来买。
万事开头难。一番折腾下来,总算开了称。
卖茶豆腐最难堪的事情,是买家认为称有问题,要校称。
在这方面,姜还是老的辣。
钉称时,称匠师傅说我们做小本生意不易,把称钉嫩一点点。每称少几钱,人家看不出。长此下去,就是一笔大收入。
爷爷见过一些世面,坚决不同意那样做。相反,他还要称匠师傅,把称钉老一点。每称多五钱左右,没有关系。
对这个主张,我们都很诧异。爷爷笑了笑,说我们以后会明白的。
果然,不久后,随着生意的日益兴隆,有人来砸场子了。说我们的称不对,要校称。他买一斤茶豆腐,回家用自己的称过一下,只有九两一钱。如果校称后真的缺斤短两,就要踩断我的称。
踩称,是对卖家的最大惩罚。这样以来,人就没有一点信识,成为过街老鼠。东西也没有人要,卖不出。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这一点,我倒不怕,很有信心。每次给人家称茶豆腐时,我都会按照爷爷和父母的郑重叮嘱,把称往外移半个星子的距离。并把称尾巴称得老高,翘到买家的眼睛上去了。
见要校称,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围了拢来。
我把来人的茶豆腐放到称盘里,称给大家看。称杆高高翘起,都有一斤一两。
这中间,有必要补充一个细节。我家卖茶豆腐,都是买家选好。先放到称盘里称了重量,然后才拿棕树叶子或稻草串起来。
这样卖出去的茶豆腐,只要称不钉嫩,按行规走,都会比买的实际重量要大。更何况我们还一直遵照祖训,做了一些有益的功课。
来人不信,挂到自己的称钩上称。称平平的,九两一钱。
这一下,围观的人起哄了。愤愤然,什么难听的话都讲了出来。大嚷着,要踩了我的称。这么小,就学会扣称了。不学好,长大了,何得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更何况,这一称,关乎我和家人的声誉,关乎我家的生意能不能做下去。我的称如何,我称得怎么样,我心里当然有数。
踩称可以!我们两个的差距较大,已经争不清了。请你们另外找条称来,称一下。如果我的称还是不对,我自己踩了它,吃了。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直起腰,信心满满的说。
你讲得有点道理。人群静了一下,又开始骚动起来。众人纷纷喊一位叫陆娘的老人,要她回家拿称来校下。她家的称很准,大家都认可。
陆娘回去后不久,就来了。屁股后面跟着陆爷,提着那杆公认的称。
问明缘由后,陆爷仔细端详了我们两人的称。劝那人还是不要称了,各走各的,算了。
那人坚决不肯,说赌上了,一定要见分晓。不把我的称踩了,他不姓某某了。
陆爷把茶豆腐挂到称上,水平地称着。转给围观的人看,一斤一两三钱!人群再一次,砸开了锅。
陆爷见来人很生气,还不服。和颜悦色地说,你家的称我知道,本来就要老那么一点。你这次又配错称砣,拿了个大的,称不准。
经此一“劫”,我家的茶豆腐生意,越做越红火。
遗憾的是,由于我们没有选对消费对象,老往比我们家还穷的山村跑,赊账的人较多。几年下来,账越欠越多,无法收回。而买黄豆和茶油等材料,又需要现金交易。
万般无奈下,父母决定,从此不卖茶豆腐了,账也不要了。

作者简介:周志辉,笔名石观音、观音石,男,邵东市作家协会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员、理事。曾躬耕杏园十载,后中途易辙,现为公务员。闲时偶尔码字,作品散见报刊杂志和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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