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爱丽儿
长大后再看儿时的动画片会发现一些有趣的细节，比如最近因选角备受争议的《小美人鱼》，去年看的时候发现影片中出现了一幅美术史中的经典作品——《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Magdalene with the Smoking Flame），是“烛光画家”拉图尔（Georges de La Tour，1593年3月13日-1652年1月30日）的代表作。
这幅画出现在影片开头，小美人有一个秘密山洞收藏了很多人类的物品，她通过这些物品去认识人类的生活，用一首《Part of your world》唱出了对人类世界的向往，看着《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唱道，“What’s a fire and why does it…What’s the word? Burn?”。
《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中的灯光让爱丽儿认识了火，然而这幅画出现在这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为什么不选用其它表现火的作品呢？这里或许有着更深层的隐喻。
《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
乔治·德·拉图尔是法国巴洛克时代画家，主要生活在洛林，他生前名利双收，死后却籍籍无名，留存下来的资料很少，直到1915年才被重新发掘，作品价值急剧攀升。拉图尔以绘画烛光作为光源的夜景闻名，作品风格受到卡拉瓦乔的影响，被称为“烛光画家”，题材主要为宗教画和风俗画。
《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画于1640年，有两个版本，一幅现藏于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另一幅现藏于卢浮宫。这幅画描绘了著名的宗教人物抹大拉的玛利亚，画面中的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扶着膝盖上的骷髅头，神情若有所思，桌上的油灯让她的脸和上身明暗分明，呈现出一种静谧和神秘之感。桌上除了油灯，还有两本书、绳鞭和木制十字架，其中一本书是《圣经》，绳鞭和她系在腰间的麻绳相同，只见她白色的上衣从肩膀滑落，一袭长发散在赤裸的肩膀上，红裙只遮盖到膝盖以上，露出小腿和双足，一副居家打扮，大概是在睡前冥想。
Georges de la Tour，Magdalene with the Smoking Flame，94 x 128 cm，1640
Louvre, Paris
除了《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拉图尔还画了另外几幅描绘抹大拉的玛利亚的作品，这几幅画中大多也出现了油灯、骷髅头、圣经、十字架、鞭子等元素，部分还出现了镜子。
Georges de la Tour，Magdalene at the Mirror，1635-1640
National Gallery of Art，Washington, D.C
Georges de la Tour，called Magdalene and Two Flames，93 x 133 cm，1625-1650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Y
灯光象征着天国，圣经和十字架象征着信仰，骷髅头和鞭子象征着忏悔，而镜子则象征着女性的虚荣，这些符号组合在一起告诉我们抹大拉的玛利亚是一个有罪的女人，那么，她到底犯了什么罪呢？
Georges de la Tour，Repenting Magdalene，1635 – 1637
被污名化的抹大拉的玛丽亚
第一次知道抹大拉的玛利亚是通过2003年的畅销小说《达·芬奇密码》（当年我可是非常迷这本书呢！岁月啊），书中提出了一些颠覆性的观点，比如耶稣是人而不是神，他与抹大拉的玛利亚结婚并育有一女，小说的女主索菲·奈芙就是耶稣延续到今天的血脉。教会一直试图毁灭这个动摇基督教根基的真相，为了维护男权统治，他们掩盖抹大拉的玛丽亚的真实身份，压制女神崇拜，而峋山隐修会则一直守护着这个秘密。
书中认为达·芬奇《最后的晚餐》耶稣左边箭头所指的门徒是抹大拉的玛丽亚，她和耶稣间形成的V形空隙象征着圣杯和子宫。
虽然小说是虚构的，但历史上抹大拉的玛丽亚的身份确实曾被歪曲，很久以来她一直以一个被耶稣拯救的妓女形象出现在基督教的传说里，但后来经过研究发现，她不单是耶稣复活的第一见证人，还是未被正史记载的最受耶稣教诲最得其神髓的门徒，甚至可能是耶稣的妻子。
Appearance of Jesus Christ to Maria Magdalena (1835) by Alexander Andreyevich Ivanov. In John 20:1–13, Mary Magdalene sees the risen Jesus alone and he tells her “Don’t touch me, for I have not yet ascended to my father.”
玛利亚是耶稣时期一个重名率非常高的名字，在福音书中，除了上文提及的抹大拉的玛丽亚，还有另外好几位玛利亚，其中有的是妓女。也许是为了强调通过告解圣事得赎罪，教皇圣额我略一世（Gregorius I Magnus, c540-604）把几位同名的玛利亚的事迹混合在一起并添油加醋，捏造出了与圣经完全无关的抹大拉的马利亚。他在591年做了关于抹大拉的马利亚的证道，《教皇圣额我略一世的四十个证道》（Gregory the Great Forty Gospel Homilies, Gorgias Press LLC, 2009）中第33篇如此说：
“抹大拉的马利亚是被路加称为罪人，被约翰称为马利亚的女人。马可描写她被七个鬼附身，这七个鬼不是罪还能是什么？各位弟兄！这女人为了禁止的淫行，为了给自己的身体泼洒香水而使用香膏。她现在用值得称赞的方式将装饰自己羞耻的东西献给神。虽然在世人看来，她曾过着欲望的生活，但是现在靠着告解圣事和悔改，用眼泪冲走了世上的欲心。
她曾为了显露自己的头发和脸而打扮，现在却用自己的头发擦眼泪。她曾用嘴炫耀自己，现在却用嘴亲吻主的脚，用自己的嘴碰触代赎者的脚。她曾将一切快乐用于自己，现在却焚烧自己。她把众多罪变为德，靠告解圣事悔改服事神。”
当时印刷术尚未发明，《圣经》非常昂贵，人们仅能通过口口相传获得信息，如此一来，抹大拉的玛丽亚就被歪曲成了一个虚荣的妓女（这解释了为什么拉图尔的画中多次出现镜子这一意象），说她被七个鬼附身是犯七种大罪，其中最大的罪是性淫乱做妓女，而这些都没有任何根据。
Frans Francken the Younger，The Penitent Mary Magdalene visited by the Seven Deadly Sins, 44.5 x 33.5 cm，1607-1610
The Conversion of Mary Magdalene (c. 1548) by Paolo Veronese. According to Gospel of Luke 8:2, Jesus exorcized “seven demons” from Mary Magdalene
直到1896年，一位德国学者在开罗发现了《玛丽亚福音书》，1943年《拿哈马地文献》在一个陶罐内被发现，1969年天主教会才终于承认对抹大拉的玛丽亚的误解，解除了她的“忏悔”，将近1400年的冤屈终于被洗清。
Salvador Dali，The Life of Mary Magdalene，1960
达利画笔下的抹大拉的玛丽亚仿佛被万箭穿心
艺术史中的抹大拉的玛丽亚
然而沉冤昭雪来得太迟，抹大拉的玛丽亚在艺术史中早已被塑造成一个有罪的女人，常用 「骷髅头」、「用眼泪为耶稣洗脚」、「玉膏瓶」来表示她的忏悔。
之所以出现骷髅头，一说是因为耶稣的受难地点是骷髅地，这里埋葬着亚当的头骨，所以抹大拉的玛丽亚手中的头骨属于亚当，象征着人的罪恶，通常与十字架一起出现。另一说认为骷髅头象征着生命的短暂，代表对人生的思考。
Penitent Magdalene (c. 1576-1578) by El Greco
Penitent Magdalene (c. 1635) by Guido Reni
Francesco Hayez，Penitent Mary Magdalene，1825
Galleria d’Arte Moderna, Milan, Italy
左：Titian，Penitent St. Mary Magdalene，1560 – 1565
中：Domenico Tintoretto，The Penitent Magdalene，1598
右：Le Nain brothers，Mary Magdalene in Meditation
根据路加福音第七章，抹大拉的玛丽亚为了赎罪，用眼泪为耶稣洗脚，用绵密的头发为耶稣擦脚，还为耶稣涂抹香膏，这成为了画家们喜爱的绘画题材。
Dirk Bouts，Christ in the House of Simon，1445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Berlin, Germany
Nicolas Poussin，Penance，1647
Scottish National Gallery, Edinburgh, UK
Francesco Hayez，Crucifixion with Mary Magdalene kneeling and weeping (1827)(detail)
Carlo Crivelli，Mary Magdalene，1480 – 1490
左：Andrea Solari，Mary Magdalene，1524
中：Guido Reni，Magdalene with the Jar of Ointment，1640
右：Frederick Sandys，Mary Magdalene，1858–1860
在巴洛克时期，抹大拉的玛丽亚的形象经历了一次转变，如果说中世纪的她是个通过眼泪和抹香膏忏悔的罪人，那么在16世纪中叶的反宗教改革运动之后，她在拉图尔等巴洛克画家笔下则开始展现诱惑性的美和沉静的气质。
Peter Paul Rubens，Christ and Mary Magdalene，1618
Alte Pinakothek, Munich, Germany
小美人鱼=抹大拉的玛丽亚？
长大后不仅重看动画片有新发现，重看小说也有新发现，因为写这篇文章翻了翻《达·芬奇密码》，发现原来丹·布朗也注意到了《小美人鱼》中的这幅画，甚至认为华特·迪士尼和达·芬奇都是修隐会成员，用象征手法把真实的圣杯故事隐藏在动画片中，爱丽儿可能就象征着抹大拉的玛丽亚。
迪斯尼的大部分电影里都有异教传说、圣杯故事的影子。迪斯尼公司将“灰姑娘”、“睡美人’’和“白雪公主”的故事搬上银幕，就是因为它们描述的都是遭受迫害的神圣女性的故事。人们无需象征学的知识就能明白，那里公主吃了毒苹果变成丑八怪的情节明显地影射了夏娃的堕落。人们也很容易看出，人称“玫瑰”的奥罗拉公主和躲避追杀的“睡美人”的故事，实际上就是儿童版的圣杯故事
兰登第一次看到《小美人鱼》的情景，当他注意到挂在爱丽儿水底之家的油画就是17世纪的画家乔治·德拉图尔的《悔过的抹大拉》时，实际上就已经惊得直喘粗气。这是一幅向被放逐的抹大拉的玛丽亚表示崇高敬意的作品。考虑到这部长达90分钟的电影通篇充斥着影射伊希斯、夏娃、双鱼座女神以及反复提到的抹大拉的玛丽亚的象征符号，此画的确是一幅不错的装饰品。小美人鱼的名字——爱丽儿——跟神圣女性也有紧密的联系，它在《以赛亚书》中表示“被围困的圣城”。当然了，小美人鱼那一头飘动的红发也有独特的象征意义。
——《达·芬奇密码》节选
爱丽儿和抹大拉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都有着一头红发，在拉图尔的油画出现之前，爱丽儿还拿着一本书，这呼应了画中的《圣经》，有些人认为爱丽儿代表着历史上神圣女性的困境，被以川顿国王为代表的父权制约在水底不见天日。
那么，迪士尼真有如此用意吗？《达·芬奇密码》中对《小美人鱼》的解读遭到了迪士尼的否认。创造了爱丽儿的迪士尼传奇画师Glen Keane说选用《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只不过是因为想要一幅表现火的画呼应歌词，而动画总监Mark Henn则表示把爱丽儿的头发设计成红色是为了与1984年的真人电影《美人鱼》（Splash）区别，Splash中由Daryl Hannah饰演的美人鱼是金色长发，所以迪士尼团队在之后设计爱丽儿的形象时，有意跟之前的电影区别开来，爱丽儿红色的头发和绿色的鱼尾是补色，能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力，而且红色比金色更容易表现光影的变化。（好吧，我也觉得网上很多对爱丽儿和神圣女性关联的分析有点扯）
美人鱼 Splash (1984) 剧照
小美人鱼 The Little Mermaid (1989) 剧照
写到这里，我有点懂为啥现在迪士尼会选择黑人Halle Bailey饰演爱丽儿了，去年《海王》里湄拉公主的饰演者Amber Heard是一个典型的白人美女，她在影片中的一头红发惊艳了全球，红发配上绿色的战衣很容易让人想到爱丽儿的配色，不过这并没有借鉴小美人鱼，湄拉从60年代在漫画登场就是这个造型了。
电影和漫画中的湄拉对比
如果迪士尼再找一个白人美女扮成红发绿尾，可能会显得没有新意，所以干脆出其不意，不单单是为了为了迎合多样性。
真人版《小美人鱼》中的爱丽儿还会是一头红发吗？《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丽亚》还会出现吗？电影还会有什么深层的隐喻吗？让我们一起期待吧。
迪士尼真人版《小美人鱼》概念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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