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乡党
龚宝年“大，刚才县城里俺奎安叔来电话了，说让我下星期就去北岸中学报到，我马上就要成一名人民教师了”！林子高兴地拿着手机从外面跑进屋，一边用胳膊肘擦着汗，一边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就要朝嘴里灌。他大永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水瓢：“冒失鬼，跑的热水汗流的，直接喝凉水！不激了你才怪呢”！林子大口的喘着气说：“咱村人都说人家奎安叔当了官后就嘛拉的很，不给乡党办事。我看就不是这样。我把人家办公室门敲开，说明来意，人家立马客气的给我又是让坐又是倒水。问了问我的学历，参加全省教师招聘考试的分数及排名情况，客气的很么！还给我谝了咱村许多我不知道的事，说他过去当兵从村里走时还是你开拖拉机送他们的”。
“可不是么！当时我还是民兵连长，他们几个当兵的都是我送走的。不过也就人家你奎安叔在部队提干了，听说最后还考上了部队的哪所医科大学。干到副团级转业后分配到咱县上当了教育局局长”。永田说。“我发现咱村人好像对奎安叔印象不太好，几个人都说他难说话，不给人办事”？林子问他大。“你奎安叔家过去成份不好，小时候许多人常欺负他。现在人家发达了，这些人又想让人家帮自己办事，你说人家你奎安叔心里咋想？再说人家在外工作几十年了，家里老人不在后几乎就不和村里人来往了，有些闲话也不奇怪”。永田说。“人家俺叔给我办事还是挺上心的，安排的这学校也是咱县里教学质量最好的”。林子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甭说闲话了，明天你舅家过会，你给你舅家送曲廉馍去，送完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当了教师就要有个教师的样子，别还像现在老是个耍娃子”。永田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要不是我上星期提着鸡蛋到人家你奎安叔屋里走了一趟，凭你娃能分到这好的学校？他见林子高兴的答应着，便背抄着手到商店门口找人下棋去了。夏夜的黄昏，在村口商店大门口旁边那盏略带黄晕的灯泡的光柱里，一群蚊蠓正如一旦子黑烟，忽上忽下的飘着。灯下的永田和瘦骨嶙峋的“饿老鸹”俩人正聚精会神地在楚河汉界上杀得难解难分，那里还顾得上头顶那旦子上下旋舞的“黑烟”：“将！哈哈！海底捞月，这回你该心服口服了吧”！前几步棋局的优势还在永田这边，谁知他思想开了小差，一个昏招，竟然风云突变，致使“饿老鸹”一步致胜。永田把拿在手里的两个棋子不停地倒来倒去，绞尽脑汁思量了半天，无奈还是死棋。“再来最后一局”！永田不由分说先摆车马相仕将。“嘿嘿！今天你没进入状态，这可是你第三次说这句话了”！“饿老鸹”得意的说。“唉！看你张狂的，我刚才因为猛然间想起前两天到县城的一些事，脑子一下给抛锚咧”？永田说。“得是见咧城里女人的大白腿想入非非了”？“饿老鸹”打趣着说。“看你思想龌龊的，那些县城里的女人对你我来说就如同天鹅和癞蛤蟆的关系！知道不？咱就是那癞蛤蟆！看了也是气死眼睛饿死毬，顶啥用！不说了！来，当头炮”！永田端起他那布满茶渍，喝得只剩下泡涨的茶叶的杯子，象征性的放在嘴边汲了汲，俩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鏖战……村头，浑身弄得脏兮兮的民康他爷正在和红娟她奶为一个鸡蛋争得面红耳赤，红娟她奶说民康他爷手里拿的鸡蛋是她家老母鸡下的。民康他爷却说：“既然是你家鸡下的，为啥要下在俺家鸡窝里，难道说你家的鸡也出轨了不成”？村里人都知道红娟她妈在城里给人当保姆时和男主人关系暧昧，两口子现在正在闹离婚呢。听到这明显带有讽刺的话语，气得红娟她奶骂民康他爷：“你拌屁呢”！……几个晚上结束了补课的中学生路过商店，边走边议论课堂上的内容：“世外桃源就是好，那儿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特别是狗吠深巷里，鸡鸣桑树巅，听着都好玩”！一个说。“那里的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那你说汉朝四百年，两晋一百五十五年，他们待在那里繁衍，那不都成了近亲结婚”？另一个说。“不好不好！那里肯定没手机信号，连个游戏都打不了”。孩子们说着笑着各回各家去了。你别说，永田这次进城，还真的碰见了一个女人，一个曾让他们那个年代的男人为之疯狂的女人……永田的儿子林子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全省教师招聘考试，笔试和面试均已过关。但能否进入他心仪的北岸中学，林子心里没底。据说和林子参加同一批考试，并顺利过关分到县上的有三人，其中两人在“上面”有人，一人还是县某局局长的千金。私下里都卯着劲争取进北岸中学这唯一的名额。看着林子愁眉苦脸的样子，永田也是干着急没办法。最后还是老婆在他耳边吹风：“咱村五队奎安不是在县教育局当局长呢么！找他给娃安排娃想去的学校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说的轻巧，吃根灯草！奎安倒给咱村谁办过事？连他侄子想进县城教书都闹不成。况且咱跟人家八竿子又打不着”！永田说。“你不试咋知道？落水人抓根稻草都能救命！为了你娃，就是再呆脸白道也值得”。永田觉得老婆的话也有些道理，就说：“行！为俺娃，我把这张老脸一抹，朝裤裆里一塞，找他去”！永田说。“咚咚咚”！当永田用四方笼提着鸡蛋敲开奎安家门时，一个胖墩墩的穿着裙子，但眼角布满鱼尾纹的女人从防盗门里问：“找谁呀？”“找俺兄弟奎安！这是他家吗”？永田说。胖女人乜斜着看了看土里土气的永田，左边嘴角抽搐了一下，左眼上角便挤成一疙瘩：“奎安啥时间又多出来个哥了”？话虽这样说，门还是开了。胖女人把永田让进屋，奎安戴着眼镜从书房出来：“这不是永田哥么，啥风把你吹来了？真是稀客”！一边让着座一边给胖女人介绍：“这是咱老家的永田哥，过去的民兵连长！”胖女人因为刚才那句话倒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便一边招呼一边倒水。永田坐在沙发上，半截身子便陷了进去。他感到有点窝圈，又移到旁边的木凳上。看着墙上镜框里全是一些花花拉拉的秦腔名角照，永田没话找话的跟奎安说：“你过去都不爱看秦腔戏，咋还给屋里贴这么多名角的照片”？奎安用嘴朝着胖女人方向努了努：“这都是掌柜的年轻时照的照片”。看永田略显吃惊的样子，奎安继续说：“她过去的外号就叫万人迷，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的毬呀！咋老成这怂样子了”？永田差点就喊出了声。“万人迷”的名字叫华萍，是县剧团的台柱子，当时是红遍了整个川塬。也是永田他们那一代人崇拜的偶像。她演过《红灯记》里的李铁梅，《红色娘子军》里的吴琼花，还主演过秦腔折子戏《走雪山》中的小旦曹玉莲。戏台上她演的那个大家闺秀曹玉莲，其扮相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依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她把一个媆媆的闺中小姐那矜持，娇羞的神态给演活了。特别是过桥那段，她脚步轻轻的，脚尖是踮起的，一副害怕的模样。此时，布景上月影婆娑，树影摇曳，纵然千般杂物遮遮掩掩，她那娉婷的身姿，却又露出个千娇百媚的脸儿来，真的叫人失魂落魄；她身子左右晃动，摇摇欲坠的表演神态让台下观众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万人迷！万人迷”！戏台底下的吆喝声，口哨声响成了一片。那时的华萍，不知道俘获了多少男士的心！真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奎安的媳妇。而如今的变化又是这么的大。永田给奎安说明来意，奎安模棱两可的嗯嗯着，即没答应也没拒绝。却热情的招呼他在家里吃饭。永田没神的在奎安家吃了顿便饭，还喝了人家几杯烧酒。临走时，奎安把永田提的四方笼递给他，打着哈哈说：“永田哥，咱那儿自家散养的鸡下的蛋，炒出来颜色金黄金黄的，我最爱吃了！你拿来的这笼鸡蛋兄弟也就不客气了！笼里给你放了一瓶酒，你拿回去自己喝吧！可千万别送人了。娃的事，你让娃来我这一趟，我问过情况后再说”。永田再次感谢着从防盗门里倒退着出来，脚底下一个拌祘，差点踩空了台阶。幸好他反应还算快，手抓住了栏杆。永田下了楼梯，掀开四方笼盖，看了看笼里的鸡蛋和压在鸡蛋下面的那摞子钱都不见了，心里明白给娃的事算办成了，这才放心的回家去了。回到家里，他把去奎安家的前后经过以及见到“万人迷”的事都给老婆学说了一遍，并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初那么漂亮的一个人，老了也不过如此”。他老婆说，“人年龄大了，谁能不老”？永田一本正经的说：“你就没老，还和当初一模一样”。他老婆喜眉笑眼地说：“那这可能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永田说：“去毬咧！你过去就丑，现在还丑，所以没啥变化”。气的他老婆直骂：“你个鬼，一辈子嘴里就没个好话”。当然了，这些都是闲话。所以，今天当儿子林子高兴地告诉他，他被分到了北岸中学时，永田丝毫也不感到惊讶。下起棋来时间过的也真快，不觉得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刚才围在他二人身边指手画脚，吵吵闹闹的那些观棋人现在早抱着媳妇进入了梦乡。永田养的那只咪猫也跟在另一只郎猫的身后钻到房脊上谈恋爱去了。只有一条浑身疤癞，被主人遗弃了的土灰色小狗，夹着尾巴，弓着腰，还在悄无声息的跑来跑去，这儿嗅嗅，那儿闻闻的找寻吃的。唉！可怜的狗狗，这么晚了还在为嘴忙碌着：真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呀！商店早已关门，看门的老头虽然是个棋盲，但仍隔一会儿便转过来瞅一眼：“这俩人，劲可真大！也不看看都几点了”？他表情夸张的咧了咧嘴。这俩人哪里是在下棋？分明是在陶铸性情！隔天，永田因为儿子的工作问题解决了，心里高兴，便在家里炒了几个菜，叫了几个好朋友来家里吃饭。还把奎安给他的酒也摆到桌上，准备来他个一醉方休。“饿老鸹”眼尖，一看就喊：“永田，这酒的包装被人打开过，该不会是假酒？”永田急忙过来。发现酒的外包装果然被人打开过。他手轻轻一用劲，便打开了。但令永田惊讶的是，他送给奎安的那摞子钱，原封不动的在里面放着。旁边还有一封信。永田手抖着打开信封，林子接过去念道：“永田哥，你拿来的鸡蛋我收下了，但这钱我一分也不能要，如果我拿了，就失去了我做人的原则。至于娃的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实话告诉你，两个领导的娃都有人来打过招呼，但最终谁能留在北岸中学，要由局党委综合考虑，集体研究后才能决定。如果你儿子脱颖而出，你别感谢我！如果你儿子被淘汰了，你也别怨我。咱老家的鸡蛋真好吃！另放五十元鸡蛋钱，请笑纳”。永田的两只眼睛有点模糊，喃喃自语：“奎安不愧是党的好干部，咱的好乡党呀”作者简介
龚宝年，陕西西安人。现供职于西安某区执法监督管理部门。业余时间喜好案上翻墨，涂抹诗书如老鸦；悠悠之情寄于山水间，在一茶一盏一饭一蔬中，努力耕耘出一些人间烟火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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