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专栏

主编：蒋新民 / 副主编：紫珊瑚
责任编辑：小西 积健为雄
主播：欢子
特邀评论：徐为富
文 ：张洋 / 配图：堆糖

（3）
眼看就要到大儿子家了，儿女们和母亲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害怕让妈妈失望从而在精神上受挫折甚至是打击，导致几个月的治疗前功尽弃。
而母亲在想：黎国林，你好狠的心啊，一别七十年了到现在才来找我，我以为你早不在人世了。好吧，等见了面你必须给我说说清楚……
到家了，儿子住的地方是豪华的高档小区，出入口都有年轻英俊且着装严整的保安把守，进入车库时保安还行了一个庄严的举手礼。
大儿子停好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物品，二儿子和女儿各挽着母亲一只胳膊缓缓走入电梯。电梯在八楼停下，大儿子家住803室。一百四十几平方的房子宽敞明亮、装修豪华，高档电器家具一应齐全。
大儿媳是公务员，退休几年了，她己经给婆婆准备好了房间，大孙子在北京科研单位工作平时不回来。大儿子在某大学从事心理学教育工作，退休年龄已到又被返聘继续从事本职工作。
二儿子是一位建筑工程师，在一家建工集团工作。母亲住院期间兄妹轮流照顾母亲，病危情况下三兄妹都会守在母亲身边。安排好母亲的住处，几个人将老人扶上床躺下盖好被子。
大哥示意全家再开个小会。他们来到客厅，大哥压低声音说道：这段时间母亲由你大嫂照顾，其他人都忙自己的事情。及时反馈母亲的各种信息，保持密切联系。几个人都在同一城市，隔三差五来看望母亲陪她聊天解闷，最近两天都好好想想下一步怎样给母亲“打圆场”，那个虚构的黎国林到底能不能出场。
为了母亲身体健康，精神支柱是不能倒的呀！大家都陷入苦思冥想之中。老太太让儿媳妇拿来温开水，口服了几粒药片，躺在床上脑子不停地转动着……
老太太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扎着两只羊角辫，穿着民国时期的白底、碎花、黑边女学生装，圆圆的小翻领口，胸前还有两条随风摇摆的黑丝飘带，脚穿黑色平绒布鞋。女孩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大而有神，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她叫陈若琳，父母是生意人。多年来小本经营起家，积累了丰厚资产有能力让她就读于当地最好的私立学校。那天是星期天，她向家人撒了个谎说是去女同学家做作业，于是背起书包就出门了。这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郊外的原野上鲜花盛开蝶飞蜂舞，天上飘浮着几朵白云，天空是蔚蓝色的，轻风拂过面庞沁人心脾。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季节。她在等待一个男孩的出现，脸上时而出现焦急的表情时而又憧憬着相逢时的美好感觉。她与黎国林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同级却不同班。她们是在一年前的学校文艺演出时认识的，一见倾心彼此的心里再没有他人。平时并没有太多接触但心里早已放不下对方了，内心的渴望让他们大胆地走出了今天的这一步。
在少女急切的期待中远远走来一个年轻人，他步履匆匆，不停地看手腕上的表，心情似乎十分着急。他叫黎国林，年方十七岁。这男生高个偏瘦，五官清秀文质彬彬。穿着当时只有富裕人家子弟才有的着装打扮，银灰色的西服套装，脚穿锃亮的黑色皮鞋。三七开的发式明显是刚刚理过的，说明他对这次会面很重视。男孩父母都是军人，父亲是胡宗南部下一团级军官，母亲是在军队内部文职人员。
陈若琳看见黎国林匆匆忙忙赶来且连声说着抱歉，假装嗔怪了几句后脸上绽放出幸福与甜美的微笑……
当时的年代男女生之间是十分拘束的，两个人沒有拥抱在一起。女孩羞涩地低着头摆弄着胸前的飘带，她非常渴望男孩能主动而大胆地上去轻轻地拥着她甚至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印。男孩何尝不想这样子，可他就是无法上前半步，此时的他手脚完全不听大脑指挥了，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女孩的头顶心里呯呯直跳。距离始终保持在三四十公分，爱却在心中默默地传递着……
就这样沉默了好几分钟，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两颗年轻纯洁的心从此播下了爱的种子。终于男孩大着胆子牵住了女孩的手，瞬间犹如电流通过全身，四只手又都放在了各自背后。磁极的两端毕竟是相互吸引的，他们的双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一握也许胜过万千誓言，红霞刹那间掠过两张稚嫩的脸庞……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就要中午了，这时黎国林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一个不大但很精美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赠给陈若琳小姐，落款是：黎国林，1949年3月20日。女孩双手接过本子，男孩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交给女孩，同时告诉了女孩他的生日是：1932年5月21日。女孩偷偷看了一眼照片，精心地放在笔记本的中间。这张照片几乎陪一个妙龄少女走过了她酸甜苦辣的一生。少女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纯白色用彩色丝线绣着“陈若琳”字样的手帕交给男孩，男孩同样看过后仔细收藏好。这也成为他们彼此唯一的信物。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十年，老人却能清晰地记得这一切，不是她的记忆力好，而是这一幕幕已经成为了永恒的烙印。其他的事情也许早已忘记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只听到儿媳妇说：“妈，我给你熬了小米粥，坐起来喝点吧！”这时老太太才从梦境里回到现实中来。她在想着黎国林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变成什么样子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知道我多么想念你吗？你是不是早已经把我忘了？你真的能来看我吗？你还能接受我现在又老又难看的样子吗？
情人（4）
从医院回到大儿子家已经两天了，老人家的身体还好没有岀现大的反复。大儿媳很会照顾人，象对待亲妈一样贴心而周到。
对于老太太来说这样的等待是漫长的，心情也是复杂的。老年人本来瞌睡就少，加上心里有事总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既盼望早点见到这位昔日的情哥哥，又害怕见面后让心中那份恒久的美好瞬间逝去。她犹豫着，甚至想找个借口拒绝见面。
其实，几天过去了儿女们心里比母亲还紧张，谎言毕竟是谎言，早晚会有被揭穿的一天。到那时就等于是弄巧成拙了。晚上，儿女们又集中在大儿子家，一是看看老人这俩天的身体状况，更重要的是害怕母亲太认真而出问题。
这一次二儿媳和女婿也都过来了，问寒问暖的让老人一阵开心。所有人又在客厅开家庭会议了，大嫂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哥身上。那意思好像是说，当初主意是你出的，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看怎么办吧！
其实，这一切大哥早就想到了。当初出此主意只为救母亲一命，现在看来效果很好，达到了预期目的。至于现在吗，办法总是会有的。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演戏，雇一个年龄相当的老先生充当黎国林，不过这似乎从心理上难以接受，不忍母亲被“感情”欺骗，他们知道在妈妈的心目中黎国林无可替代。二是揭开谎言，跟妈妈说明白当初说谎是迫不得已，估计老人家会慢慢接受的。
陈若琳老人年龄虽大但却一点也不糊涂，她这一生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啊！当初与黎国林约会时的一切美好没多久就成了泡影。国内战争打得热火朝天，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家人为了她的安全不让她离开家门半步，她成了一只被囚禁的金丝雀，丝毫没有黎国林的任何消息。这时候黎国林的安危才是她最为担心的，她茶不思饭不想陪伴她的只有那个写有黎国林名字的笔记本和一张照片。
那时候的她真是度日如年、欲哭无泪。直到街市上再也听不到枪声，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父亲才让管家打开了囚禁她一个多月的门锁。这时她不顾一切去打听黎国林的消息，最终的结果是黎国林的父母将所有家产变卖后提着两只大皮箱被一辆军车拉走了。现在的房东还说当时他家的儿子好象坚决不走，最后父亲命令手下强行把他推上车的……
当时的陈若琳一下瘫坐在地上，半天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父母及家里的两个佣人全部出动寻找才把她带回了家。父亲害怕她再次走失，她又一次被软禁在闺中。
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家被定为资本家，财产都被国家收缴。一夜之间成了无产阶级，和普通百姓一样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父母由于家道的变故，痛失一生积累无法接受现实，三年内因病先后离世。陈若琳接受了失去情人、家道中落、双亲离世的巨大悲痛，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苟活下来。其实她心中仍然有个信念在支撑着她，那就是只要黎国林还活着，我就没有理由结束自己的生命。无论怎样我都得知道他的确切消息，万一他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也许是他当时情况复杂来不及见我一面，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怪他。何况他家现在的房东也说了，当时他是被强行“押”走的，说明他还是牵挂我的。凭我的直觉他是纯洁善良之人，他更是深爱我的男人。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除非有他不在人世的确切消息。短短两三年时间让一个如花似玉、天真烂漫、对爱情和人生充满无限憧憬的千金大小姐瞬间变成了脱了毛的凤凰。
这样的人生打击她都承受了下来，还有什么人间苦难不能承担，还有什么狂风暴雨能将她击垮呢？即便黎国林不复存在，她一样可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他们曾有过人世间最美好最刻骨铭心的爱情。
她的晚年应该是幸福的、知足的。虽然年少时历经磨难，可她一样坚强地活着，由于出身的影响她被安排当了一名环卫工人，成了社会最底层的人。工作中结识了一位同样受出身牵连的老实男人李为民，本来陈若琳心里有了人，不愿意让任何男性接近，她毕竟曾有过显赫的家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内心依然是高贵而自尊的。在她眼里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和黎国林相比，因此就显得孤敖和难以接近。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个叫李为民的看似本分老实的男人已经默默地爱上了她，但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只是默不作声为她承担了很多脏活累活，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偷偷干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意外事件，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陈若琳象平时一样在清扫落叶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好象喝多了酒对陈若琳动手动脚，嘴里还嘻嘻哈哈地调笑着。遭到陈若琳怒斥后反而恼羞成怒，动手打了陈若琳。这下可激怒了这个老实人，李为民操起扫把就和两个小青年动起手来，单拳难抵四掌，最终被打得头上缝了八针，直到自己被打趴下，他都用身体护着陈若琳没有让她受到任何伤害。陈若琳思前想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知道等黎国林来娶她基本无望了。决定嫁给这个虽然和自己意中人相差甚远，但却值得托付终身的老实男人。从此以后过着相夫教子的普通人生活。她的眼光不错，丈夫李为民勤劳能干，承担了家里家外的大部分劳务且宽容大度，无限包容她的所有不足，她把主要精力用来教育三个孩子，将他们一个个培养成材。人生无常，本以为可以过上平平安安的小日子，人到中年的丈夫又因意外车祸而丧命，陈若琳欲哭无泪，苍天啊！你不公平啊，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让我来承受啊！丈夫去世时大儿子李建国十四岁，二儿子李建勇十一岁，小女儿李建红只有五岁。丈夫去世、孩子年幼，这个家庭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丈夫李为民是因汽车驾驶员酒后驾驶造成车祸而死亡的，判定对方承担全部责任，但因对方家里困难，到处去借才借了三千块钱作为赔偿，其余部分打了欠条。陈若琳是善良的人，她了解到肇事司机家上有瘫痪在床的父亲，下有两个上小学的孩子，妻子与他离婚三年了。就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借酒消愁导致的车祸。陈若琳心想我们已经够困难了，谁知道他家更困难呀！总不能将人逼上绝路吧！于是，她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放弃其余的赔偿，一狠心一咬牙一把火将五万元的欠条付之一炬。身边的民警和孩子们都愣住了，五万元在当时是一笔巨大的数字啊。肇事司机本来是一脸苦涩，自己家一贫如洗又撞死了人，还得给人家赔不是求人家原谅，五万元的赔偿金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啊，就在他绝望之时，只看见受害方一把火烧了欠条还告诉警察从轻处理肇事司机，她不会上诉的。肇事司机瞬间明白了一切，遇见好人了。接着扑通一声下跪连磕三个响头，因为一切来得突然，等陈若琳阻止时肇事司机己经把额头磕出了血。
这是一个小插曲， 这就是陈若琳，一个受尽苦难仍怀仁爱之心有博大胸怀的善良女人！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深深影响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于是，他们更加勤奋更加懂事，决心长大以后做有用的人好好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等孩子们长大后刚好赶上国家恢复高考，都以优异成绩考上心仪的大学最终有了圆满结果。陈若琳高兴地看到孩子们真的很争气，也许是老天有眼让她苦尽甜来，孩子们都很孝顺啊，想尽一切办法让母亲开心得活着，这一生就知足吧！
儿女们商量的结果是，跟妈妈说清楚，揭开这个弥天大谎。所有人跟着大哥走进了妈妈的卧室。此刻，妈妈的表情是平静的，二儿媳和女儿将母亲扶起来后，在其后背垫上一个大枕头调整好角度让妈妈感觉舒适又可以看到所有家人。
大儿子先开口说：“妈，如果儿女们做了错事你会愿谅我们吗？”说着低下了头，接着又慢慢跪在地上了，二儿子、女儿，儿媳、女婿也都开始下跪。这时母亲急了，她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说：“孩子们赶快起来，天大的事情妈妈都可以愿谅！”一家人才如释重负。还是由大儿子先开口说：妈妈，当时你病得很重，我们一心想让你脱离危险就撒了个大谎说有个叫黎国林的先生来找你，其实没有这事，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了，现在我们害怕你当真了，让你失望又影响到你的身体。母亲听了淡淡一笑说：“我说最近你们怎么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啊，原来是这事啊！没事的，妈妈老了，早过了和男人卿卿我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年龄了。这次我大难不死是你们的孝心感动了老天呀！难为你们了孩子们！放心吧，我暂时死不了。”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一脸轻松，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母亲话峰一转又说道：“既然你们能用黎国林这个名字把我骗回一条命，那你们可知道黎国林对于我为什么那么重要吗？”于是，陈若琳又将怎样认识黎国林，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遍。孩子们象听爱情故事一样简直入迷了。妈妈又说：“作为一个女人我等他盼他几十年我也尽心了，只可惜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啊，是死是活他得有个消息啊！”接着就是一声长叹……
孩子们被母亲那至高无尚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直流泪。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其中二儿子说：“现在是信息时代，我觉得找到一个人算不上太难，即便是大海捞针，我们也捞一下试试吧，圆母亲这个梦。”大家都默默点头。于是，寻找母亲“情人”黎国林的行动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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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张洋，（张献国）河南汝阳人，军转干部。热爱文学，注重现代诗歌及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新疆日报、哈密报及部分网络平台。人生格言是：做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简单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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