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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打一字(《野草》2013年2期●中篇小说|云亮:日落西山(1))

日落西山打一字

一 人这辈子,活个五十来岁也就够了。类似的观点,恪存忠有意无意地考虑过,也听别人有意无意地谈到过多次了,但自言自语脱口说出来,还是第一回。不是么,人活到这份上,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该结束的早已开始结束,正如日落西山,正如办公大楼背面那座小山,秋天一过,还有什么看头。下班步行回家的路上,恪存忠又有了那种漂浮的感觉,信马由缰,忽左忽右,忽急忽缓,完全听任了自然和内心力量的驾驭。为恪存忠上下班步行,单位好事的人生发出不少议论。一说,上了年纪,怕死开了,恪存忠步行是为锻炼身体。又说,评上副编审,长几百块钱的工资,恪存忠更拿钱当回事了,这么几个交通费也紧着省,小气。这是好听的。暗地里有人爆料,恪存忠上下班步行是为沿途博览秀色,这老东西越老越花花了。对此,恪存忠也毫不理会。若倒退十年,恪存忠早闻风而动,找上门理论一番了:锻炼,老子从脚趾头到后脑勺压根就没认为吃饱了没事,闲得折磨折磨胳膊腿便能多活几年;小气,去洼峪镇打听打听吧,当年全镇三百多教师,老子工资倒数第五,可买摩托车、买电脑老子都是第一个,那时用电话拨号上网,一小时四块多,哪像现在,预付个三百四百的能包一年;秀色,哈哈,不怕说假话挨天打雷劈,从儿子会叫爸爸那刻起,女人这本书老子就彻底翻过去了!而现在,听到这些,恪存忠不但不生气,还打心眼里笑,笑几个咬舌头的有眼无珠,没咬到点子上。天有没有下雨,地知道。恪存忠清楚自己这些年上下班热衷于步行,是为了享受那种自由自在的漂浮感。单位离家不到六里,步行半个来小时,不过是上班提前十几分钟,下班晚回家十几分钟,节省下这几十分钟,还不是熟视无睹地挥霍掉了。办公楼前的广场上,左、右、前三个方向隔着老远没什么遮拦,别处稍有风吹草动,这里的风就抱成团了。恪存忠仿佛乘一叶扁舟游荡着往东边的马路靠近。广场很大,还没有游荡到中央,周围的人就稀少了。恪存忠今年四十八岁,按县里的规定,五十二岁就要内退离岗,离开身后那座聚集了县四大班子及其下属五十多个部委办局,计两千多人的办公大楼了。这边两岁,那边两岁,五十岁成了他结束这辈子工作生涯的一个挺明显的标志。不是吗,人这辈子,活个五十来岁也就够了!这次,是恪存忠刻意说出声来的。话一出口,他感到自己站在了五十岁的峰顶上,回首来路,沟沟坎坎,朝前眺望,一马平川。 二 回家还没有走过一半路程,两边的街灯便亮了。昏黄的灯光像是要把沉下来的夜色托住,一开始显得有些吃力,慢慢的随着光色变得炽烈,腰杆也挺了起来。回首望去,灯火闪烁的街道像在黑压压的天地间凿开一条明亮的隧道。恪存忠本打算继续走老路,过明丰苑、起重机厂、三建公司,从千禧龙大酒店那里转向唐王山路,然后依次过新城邮政局、七中、口腔医院、卫校回家的。他家所在的小区就在唐王山路旁。但到了明丰苑,他突然转身横穿马路,几乎走到马路中央了,才意识到自己要穿过马路朝锦绣街方向去。锦绣街周围,前年还是一片荒草坡,这两年房地产业沸腾,一幢幢楼房肩靠肩背靠背拔地而起,眼瞅着和新城区拉扯到一块。锦绣街恪存忠没走过,但明确是东西向,和唐王山路平行,从里面的路口往北一拐就可进入唐王山路,只是这样一来,比走老路要远点。远就远吧,反正回家除了吃饭也没要紧的事。恪存忠放开脚步听任了突然冒出的念头的指引。锦绣街街口两边,对称闪烁着两座音乐喷泉,彩灯娇艳,泉态婀娜,细柔的《梁祝》曲子像一只毛绒绒的小手挠人心尖。恪存忠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穿插而过,静若止水的心境让他陡生几丝自豪,他打心眼里又一次肯定,男女情事这本书他是彻底翻过了。街里路灯的间距变长,夜景就有些暗。两旁楼上亮着灯的窗子稀疏,有几幢楼甚至黑压压的,没有一丝灯光。恪存忠不奇怪,他知道这里大都是投资房,人们买下来不是为了住,是等着卖个好价钱的。偶有车、人来往,但都连不成队,这样的安静很适合恪存忠,他当即拿定主意,以后回家就走这条路了。单位有个女同事,经不住投资房产赚钱的诱惑,咬咬牙,拿出家底买了套房子。单位的人都为她捏一把汗,上班便对她察言观色,断定她早晚是个哭眼抹泪的主。没成想,不到半年房价就翻了一番,那套房子她白赚了。单位的人心里不平衡,凑在一块就配合默契地拿房价下跌的话题吓唬她。女同事听着听着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别吓唬我了,这个时期房子涨价是大趋势,不是哪个人,哪个集体,甚至国家能控制得了,也不是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两载能改变得了的,我敢肯定,你们现在投资房产还能赚钱,不过得冒个赚小钱的险,再就是,再就是按现在的价格,你们未必能买得起。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彼此自嘲地笑了。恪存忠也在其间,他虽然对投资房赚不赚钱没兴趣,但女同事说的“趋势“两个字却使他深有感触。他觉得活人也有个趋势问题,一岁年纪一岁心,到了哪个年龄就是怎样的一种状况,不好随意改变的。这使他想到政务大楼后面的那座小山,春夏秋冬,哪个季节是哪样的一种景象,即便偶遇气候异常,枝生些小磕绊,终究不能改变植物们生老病死的各样情境,烈日当头飘起雪花,冰天雪地结出瓜果,是神话,是传说。现在想想,恪存忠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早已渐渐静了下来,但抵达“止水”的境界,差不多源于那次对“趋势”一词的感触。前边巷子里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女的小巧,两人手挽着手,看上去男的像牵着一样宠物。男人带宠物,印象中,恪存忠没见过。两个人相互牵连着朝这边靠近。女的时而跑在前面,拽得男的一阵小跑,时而赖在后头,让男的拉着她走。彼此胳膊绷成直线时,两个人都爆发出开心的笑。恪存忠漠然地看着两个亲亲密密的人与他擦肩而过。远处隐约敞开一条岔路,他正琢磨是不是从那里拐向唐王山路,后面突然炸响的争吵把他拽了个转身。一双男女的手分开了,两个人斗鸡一样站在路灯下,两张面孔高低相向。邹发前,你肚量大一点好不好,不就是和人掰了掰手腕吗,有啥了不起的!小巧女人拿手点划着,咄咄逼人。计元红,和你掰手腕的那人是男的,一男一女,手握得那么紧,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高个男人挥舞的胳膊像两条划动的船桨。邹发前,思想干净点好不好,不就是掰掰手腕啊,犯得着往龌龊里琢磨,你再那么小心眼,明天我非当着你的面和他拥抱一个给你看!小巧女人的手点划得急促起来。你敢!高个男人哈腰抱住小个女人举了起来。计元红,别欺人太甚,刚才那话你再说一遍,看我非把你摔成泥巴不可!小巧女人张牙舞爪道,邹发前,你个王八蛋,我还就是说了,明天我就和赵智兵拥抱一个给你看,摔吧,不把我摔成泥巴你就是我的儿!高个男人举着张牙舞爪的小巧女人犹豫了一阵,气急败坏地把她放在地上。小巧女人一个弹跳,掉转方向往后跑,嘴里气呼呼地骂道,赵智兵你个王八蛋,今晚就给我滚出去,房子是我爸出钱买的,没你的份!高个男人慌慌地追在后面,身子晃悠的幅度挺大,追赶的速度却慢腾腾的。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没进巷子,恪存忠忍不住失声干笑了一下。岔路那条街,向北果然垂向唐王山路。街两边都是卖衣服的,各样店铺前的音响喊的、唱的,声嘶力竭,竞相招引顾客。不用细想,喊唱的意思都可以翻译为,来买啊,快来买啊,我们这里的衣服又好又便宜。它们才不考虑“好”和“便宜”之间有没有矛盾,先把顾客咋呼进来再说。恪存忠不习惯这种喧嚣,有点后悔选择了这岔路,又顾虑不这样的话,继续往前,下一个路口超过了他住的小区,那就太远了。思虑的结果,是以后不走锦绣街,还是走老路。恪存忠硬着头皮摆脱掉服装店音响的喧嚣,耳朵刚清静了一会,又有音乐声响起。他正要烦躁,听出是他的手机铃声,赶忙掏手机。老恪,那事弄完了没有?是文广新局文艺创作室的老白打来的。啥事?恪存忠被问住了。你忘了?给锦屏小学写校歌歌词的事啊。哎呦,我还真忘了,怎么忘得那么死!前些天,老白找到恪存忠的办公室,说锦屏小学校长托人请他给他们学校的校歌鼓捣个歌词,他是鼓捣小品的,弄不了那玩意,觉得这活恪存忠干最合适。恪存忠和老白是一面之交,有事还麻烦过老白,不好推辞,便应承下来。老白倒迅速,当天就让学校把资料发到了恪存忠的电子邮箱里。老白嘶哈一声,口气里透出焦急,说锦屏小学校长打电话问过我几回了,你一直不给我,我也不好意思催!明天给他们行吗,我开开夜车赶出来!恪存忠向他打保票。老白的口气一下子活泛起来,说老恪,麻烦你了,改天我叫锦屏小学校长好好请请你。恪存忠客气道,说哪里去了,什么请不请的,差点耽误了你的事,不好意思啊,唉,我这记性!收起手机,恪存忠小跑几步,停下来再走的时候,步伐明显比以前加快了。来县史志办前,在下面乡镇山村小学当教师的恪存忠有个业余写作的爱好,散文、随笔、杂文,脑瓜里冒出什么写什么,每年都写个十篇二十篇的,其中一些还陆续在各样的报刊上露了面。去年除夕夜,老婆在被窝里扳了会儿手指头,将嘴巴凑到他的耳朵边说,存忠,今年你发表了十九篇哪,去年十一,前年八篇。恪存忠在镇上小有名气了。飘散到县上,恪存忠的名气虽然淡了些,但还是被县史志办主任嗅到了。县史志办编写民间故事集,把任务分到各乡镇。县史志办主任直接给镇委宣传委员打电话,指名道姓的让恪存忠编写。结果镇里报送了五篇,五篇全入选了。史志办主任有个心病,手下一干人马都是托关系找门子进来享受稳定的财政工资的,握起笔比握着镢把锄把还沉,干不了多少活,每每有任务,都是他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民间故事集发布会上,史志办主任和恪存忠闲聊几句,印象不坏,回去寻机使把劲把他调到了麾下。恪存忠在史志办迷迷糊糊待了半年,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用力捏捏大腿,肯定自己能在县城里待下去了,便把老婆孩子接来,在县医院给老婆找了份打扫卫生的临时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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