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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豫:我把自己从乐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最近好多朋友痴迷于追《歌手》新一季,太多人惊叹,“齐豫实在是唱得太好了!怎么会在她这个年纪,从声音,气息,境界,保持了一个这么好的状态!”大概只有我,一点儿都不吃惊。这位把数十年日常生活当成功课的女人,均均匀匀养着自己,长长足足滋润自己,敞敞亮亮面对自己,始终牢记自己是个歌手,不是自己的歌,绝不唱。她唱,是因为她全身心的想唱。她怎么会唱得不好?
华人最美的两把声音,人们都说,是蔡琴和齐豫。蔡琴是低回的大提琴,深厚缠绵的情感,沉沉的低在人世间,入世中有一种温暖,如妻如母,感人心怀。齐豫的声音则是高而飘的洞箫,没有人间烟火味道,像一缕透明的丝带在雪山峰顶之间荡漾,孤绝人世,洗净凡尘。
印象中,齐豫的人,也正是她的歌。神秘,狂野,高傲,激情,永恒的波希米亚,狂放的长发,朱红的脚趾,眼神中带着流浪的沧桑。整个人像一个异域传说一样绮丽,是那种需要人静听的女人。脾气骄纵难预测,内心深处带着某种脆弱。高山仰止难以亲近,矜持,缓慢,深深懂得怎么去做一个“女人”,懂得如何经营和运用自己的魅力,是一个“严阵以待”的女人。
真见到齐豫,才发现,所有来自于歌声的想像,终究只是想像,她的人,完全不是如此。早早的她就来了,身形特别高大,穿衣服有自己的风格:灰色黑色蓝色,披披挂挂层层叠叠,赤脚穿一双黑色松糕人字拖鞋,脚趾甲干干净净的,没有颜色。
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髻,一个大夹子夹住。讲话时不舒服,随时重新挽一遍,发丝朝天也不管,落在脸上也不管。有点没形没状的,超级松弛和自来熟,完全没有“歌坛大姐大”的所谓矜持和架子。
说话时整个身体前倾,语速又特别快,竹筒子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不知道什么叫避讳,什么叫策略。笑起来倒在沙发上,脸颊上好深两个酒窝,笑声朗朗的,心无城府。一点妆也没有画,粗眉,长长的细目,高高的颧骨,坦然的用一张真实的脸面对世界。眼睛碧清的,直视着你,波澜不惊,一丝杂质也没有,那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同时又懂得生命真相的人,才会有的眼睛。
开始,我是有点惊诧的:这难道是齐豫?她不像台湾的天后,那份粗疏和直爽,更像是东北的大姐。她是怎么唱出那么高,那么飘,那么出世的歌来的?但是慢慢的,我越来越喜欢眼前的这个齐豫,这个活得扎扎实实又欢欢喜喜的女人,这个历经人世聚散离别却始终如同赤子的女人,这个胸怀广阔,始终抱紧自己,顽强的拒绝繁杂的女人。
后来,我慢慢明白,真正的高妙和纯粹,从来不是来自雪山之巅,不是来自宇宙天际,反而正来自于这份自甘平凡,这份面目坦然。真正的洗净铅华,也不必把自己供奉在神龛之上,而是像众生一样,青菜豆腐的安住民间,踏实接地,毫不娇气。而真正的歌声,正是从这此间流出。

柏邦妮:听说您当初是金韵奖最棒的女歌手,是不是很像现在的超女?
齐豫:超女?(笑)不像耶。虽然也是比赛来的,但是完全不是现在这样子。其实那时候,我们唱歌是不必化妆,没有演出服,比赛也是学生活动,赢了奖给一把吉他那样。完全不是商业的运作,就是年轻人在一起唱歌,比较像同学会。所以,所谓的歌坛,我都不知道我进去过——啊,原来那就是歌坛吗?
柏邦妮:你们一家三兄妹,有两个是歌手,是不是家庭熏陶的结果?比较像是遗传了谁的音乐细胞?
齐豫:主要是因为满族血统的妈妈吧!妈妈爱时髦,爱文艺,尤其爱音乐,家中的唱机,在我小时候的回忆里,是一天到晚不停转的。从小到大,音乐一直就在身边。妈妈唱歌尤其好,好到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唱得好,因为怎么唱,都比不上妈妈。她的高音很厉害。
柏邦妮:很多人都说,父母的对比,像黑白照片一样鲜明。你们的家庭也是这样吗?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齐豫:相比妈妈的独立,开放,我爸爸是一个严肃,传统的人。从我们的名字就看出来了——齐鲁,齐豫,齐秦,爸爸起的名字,他要我们牢牢记住自己的故乡。其实,齐秦鲁豫,爸爸说,那就是一条松江。现在叫黑龙江。我们是山东迁徙到东北去的,父亲那一辈,已经是第七代。我还记得我会唱一首歌,是爸爸爱听的,叫《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柏邦妮:这样的父亲,很难对付吧?
齐豫:哈哈哈!当然!当年,我爸爸强烈反对我进入歌坛。他觉得,那就是一个污七八糟的酱缸。他说,片商片商,就是骗商(笑)。哪有一个实在的人?绝对不允许去。于是我唱了《橄榄树》之后,并没有继续歌手的事业,反而被送去美国读书,读了人类学。专门研究文化人类学,包括体制,文化,语言学和考古。最初唱歌,完全是无意识的,爸爸不许唱,也没有太反抗。倒是在美国读书的日子,我清楚的发现:我是一个唱歌的人,我想唱歌。毕业论文,我的题目是《校园民歌》。那个时候,我自己下了决心:要回台湾去唱歌。
柏邦妮:请问这么多年,您是如何让你的歌声保持一个很高的高度和纯度?因为您看,台湾校园民谣的一代,很多沉寂了,或者很商业了。
齐豫:商业不是一件坏事情。现在歌坛之所以变成这样,我觉得是商业的这一套运作得不够好。如何保持一个音乐的高度和纯度……我觉得有几个原因:第一个是,我很幸运,第一首歌就是《橄榄树》,当时就上了一个很高的平台。有时候我倒是想下来,但是下不来(笑)。第二个是,我的声音本身就有很大的限制,不适合唱流行歌,尤其是情歌。有一种牛刀宰鸡的感觉,很不好听。试验过很多次,确实是不适合我。第三个是,我想,我是一个抱紧双臂的人,我知道什么要拒绝。
柏邦妮:请您好好谈谈这个“拒绝”。是说“不想做的事,决不能做吗?”
齐豫:还不仅仅是这个意思。我们当时有一句话,叫“唱自己的歌。”要唱自己的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不是自己的歌,你就不要唱。就像《橄榄树》被翻唱了很多版本,每一个都很好,但只有我自己那一版,最适合我。我唱佛歌,现在的佛歌有的弄得很异域,很神秘,有的很煽情,很动人,有的甚至是摇滚的,流行的。我知道,那些都不是我的歌。我唱佛歌,先把气息养得长足,再摒弃情绪的起伏,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呼吸,用长音去唱,唱得饱满,安宁,平均。这是我的唱法,我的歌。
柏邦妮:感觉您说的不仅仅是唱歌,也是一套人生的理念。
齐豫:没错。一个人,如果不快乐,应该是有挣扎,或者有疑惑。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取舍,并不难,难的是面对自我。因为你的取舍会碰触你内心深处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贪婪,虚弱,怯懦,冷漠……在我看来,每个生命都在唱歌。你唱的是你自己的歌吗?你唱唱看,合适你吗?你快乐吗?这个答案,你自己最清楚。只要唱对自己的歌,你的生命就是宽阔,喜悦,满足的。
柏邦妮:很吃惊您会提到商业,市场。这些东西好像和你是不搭边儿的。
齐豫:市场很重要啊。我们现在都到内地来演出,就是因为内地的市场很大,歌迷很多。人的基数多了,容纳的层面也多,类型也多。不像台湾,太小了,一个偶像剧把所有年轻人都打到,一阵风吹来所有人都不能免疫。你看看现在的男生,额头上全部都是厚厚的刘海,还都是斜的,你说你能不能把刘海撩起来露出额头呢,那绝对不行,打死也不行。(笑)内地的市场大,总还有一些幸存者,坚持喜欢自己的东西,这让我们都很惊喜。
柏邦妮:我听说,您是一位出名的要求高的歌手,对现场音响要求尤其高,所以迟迟才举办一次演唱会。
齐豫: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学校的大礼堂,乡村的小戏台,我都去唱过。在那种场合,效果不一定好,但是有活力,有气氛,一样的好。但是演唱会,有演唱会的标准。我希望自己能达到那个标准。
柏邦妮:一个歌手,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平时有什么日常的功课和修炼吗?
齐豫:比如说,我会提前到北京来,让嗓子适应干燥的天气。不饮烈酒,不喝冷饮,不吃油腻,尤其不吃花生。尽量不吃辛辣的食物。喝花旗参,补气。尤其是,要注意自己的唱法。有的歌手是靠很特别的能量,比如苏芮,比如阿Mei,尤其是摇滚歌手,他们唱歌的时候,声带是充血,紧张的。声带随意摩擦,会长息肉,长茧。有的歌手甚至直接唱到吐血。我的唱法很省力,不需要那么爆发和摩擦,所以嗓子保护得很好。高音虽然唱得很高,但是不消耗喉咙,消耗的是中气。现在我的中气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可以说是巅峰。
柏邦妮:好到什么程度?
齐豫:去年马来西亚的演唱会,因为我特别害怕在演唱会上讲话嘛,你别看我现在和你讲得这么多,这么快,但是一到演唱会,我的心脏立刻砰砰砰的,除了唱歌,一句也讲不出。又没请嘉宾,居然一首连一首一口气唱了一个半小时,干到嘴唇沾在牙齿上,声音还是好得很,跟开口唱第一首一样。还不错吧(笑) ?
柏邦妮:那在生活里,您遵守什么样的准则和要求?以保持您刚才说的“唱自己的歌”的生活。什么是一个歌手最重要的事?
齐豫:不欺骗,那是最简单的。首先是戒,戒掉生活里不必要的娱乐。因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我以前常常看电影啊看电视啊听歌啊,往往忘记自己该做的事。该做的事是什么?很简单,一大早起来,洒扫庭除,也就是自己擦地,擦桌子。将整个小环境弄得非常清洁。然后买菜,做饭,不外食。不要小看这些事,这都是一个人的本分。这个社会上,很多人说自己在做善事,可是他连自己家的小孩都没教育好,连自己的母亲都没照顾好……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在修行。本分事,做得恰如其分,就是圆满。
柏邦妮:您觉得自己有什么缺失吗?再完美的人都有缺憾,有什么是您现在给自己的课题吗?
齐豫:我要自己,不要太滥情。我是一个完全敞开的人,心就像一座大房子,每扇门你都可以开,可以随意观看。我弟弟齐秦则不是,他是摩羯座,孤独,固执,要求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早年他一直戴墨镜,因为众人面前不知道看哪里,他害羞。我以前一直是个滥好人,看见一个人要跌倒,立刻飞奔过去扶你起来那种。现在我慢慢发现,很多人遇见麻烦,是有因有果的。很快帮了他,他没得到教训,还会犯错。所以现在,看到人出了问题,我会试着冷静,客观的在一旁先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别人来帮忙?然后才会行动。
柏邦妮:其实听您讲的话,跟您的星座很不一样。感觉随性中有很多严格的坚持。
齐豫:是啊,因为一个人三十岁以后,会越来越像她的上升星座。还有,一个人小时候会很反对,很看不顺自己的父母,但是年纪大了,会越来越像自己的父母。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像我爸爸。(笑)我爸爸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每次他一回家,家里所有人赶紧开始打扫干净,假装在做功课,规规矩矩的。但是他一走,立刻松懈掉,打回原形。我现在在想,一直在想,如果我能一直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做,现在一定会好得多。
柏邦妮:您觉得自己唱歌,最大的飞跃和进步是什么?什么使您最得意,最骄傲?
齐豫:很多人都说我有一把好嗓子,我很感激,这是老天给我的。如果拿乐器比,我觉得大概是弦乐,因为我擅长长音。大多时候,歌手很被动,就像是一把乐器一样。老师把歌词写好了,曲子写好了,节奏定下了,你去唱吧,去演奏吧。我知道我唱得很好,能完成老师的要求,但是我还是会觉得不满足。经历了这么多,想明白这么多,这几年,我渐渐从一把乐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多难,多不好听的歌,我都不挑剔,不抱怨。因为我有了灵魂,歌被我唱出来,会完全不一样。
柏邦妮:经历了这么多,您生命中最大的挫折是什么?如何面对生命的低谷和挫折?
齐豫:最大挫折……应该还是婚姻和感情吧!我的天性就是同情弱者,喜欢照顾弱者,所以总是被需要我照顾的男人吸引。但是在长久的男女感情相处中,这样是不行的,收支无法平衡,感情长久不了。对方无论怎样,都不能够和你站在一起,时间长了,他也产生了怨怼:因为他也肩负着太多的压力。两个人身心俱疲,只能分手。都说婚姻是妥协妥协再妥协,但是不对等的两个人,你再会妥协也没有用。而能与我平起平坐的人,又太相似,我总是爱上与我不同的人——这大概是我的悲剧吧。也许我生来就是不适合谈感情的!老天爷注定要我修行一辈子,孤独一辈子吧(笑)!
柏邦妮:您的歌里,似乎从来没有唱过这种悲哀和挫折。没有宣泄过感情的失意和痛苦。
齐豫:我不唱那些苦情歌,不愿意散布负面的情绪。唱歌不是为了我自己爽一爽。对,你说的,这也许可以帮助他们把悲伤宣泄出去,但是之后呢?他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点希望,走出来这个情绪?我是可以坐下来陪一个人哭,告诉他,在哭的不只你一个人。但是那还不如,我一开始就是一棵树,让路过的人靠一靠,我用歌声告诉你,你看,那就是永恒的光明。
柏邦妮:您说得我肃然起敬啊!因为我是写字的,每天都会写很多字……
齐豫:你不要小看写字喔!你不知道哪一句话,被哪一个人看到,会给他怎样的勇气,或者绝望。写书,唱歌,都是一种散播,到底是功德,还是业,全看你给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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