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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河文学 ·《飞花入梦》 | 史忠林:真枪实弹(外一篇)

第一辑白马金羁侠少年
真枪实弹
“不许动,举起手来!”对着弟弟的脑袋,我举起了手枪。
这枪沉甸甸的,拿在14岁的我的手里,有点重。
弟弟与我近在咫尺,他坐在床上,我站在床下。
弟弟不怕,来抢我手里的枪,我赶快向他射击。
“乒!”声音清脆。
弟弟倒下了。
但随即爬了起来,笑着,说:“我也要玩。”
这是我们家的家房。那时候我们家住草房,管“客厅”兼“餐厅”叫当间,管卧室叫家房。
父母亲在当间,和刚从部队探亲回来的大哥说话,我和9岁的弟弟在家房翻大哥带回来的包。
翻出了一个油纸包,重实实的。我们打开它,发现是一支手枪。“是真的吧?”我问弟弟。我希望是真的。
“不知道。”弟弟说。他希望不是真的,那样就属于他了,我想。
我和弟弟开始研究这支枪,想从哪里打开它,拉开它,但捣鼓了半天,拉不动也打不开。最后,只扳开了一个小玩意,后来知道那叫“保险”,扳开保险以后一扣板机,“乒”的一声,保险合上,挺好玩。
弟弟抢过去,扳开保险,然后对着我,“乒!”,我“啊”的一声假装倒下。
大哥进来了,飞身把手枪夺过去,说:“我的天!谁让你们乱翻。”
看得出来,他吓得不轻。他盯着两个弟弟,看到我们毫发无损,笑了。随即,他握枪在手,右手拇指一按,弹夹“嗖”的掉出,他把子弹退出来,黄澄澄的,数一数,说:“没少。”
“这可是真枪实弹呢!”大哥说。
后来我才知道,扳开“保险”,还要使劲拉一下枪身,子弹才能上膛,然后击发,就……我和弟弟摸一摸脑袋,相对吐了一下舌头。
我们排长姓陈,无锡人,说起来与我是江苏老乡。陈排长给我的印象是精悍能干,而我给他的,则可能是一个文弱书生的印象。因为我发现,排长在有意无意地“改造”我,磨砺我。军事不过硬,算什么合格的战士?他几次对我这样说。
凌晨4点,我还在初春的花香中酣睡,陈排长便来到我们班,推醒我,说:“起来,练臂力。”我勉强睁开眼,排长把我的腰带递给我,轻轻说:“不要吵醒别人。”
我知道了,便捏住腰带头,不让腰带头上的金属扣发出响声。但我不明白的是,别人为什么可以睡到号响,而我不行?
山脚下,排长把背包带系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对我说:“用力拉,先拉一百下……”
我把背包带挽到手腕上,用力一拉,冰凉的水滴从树叶上滴下,滴到我的头上脸上,我一激凌,逐渐清醒过来。每拉一下,我便高吼一声――“嘿!”
等到起床号响,我已经拉了几千下。
接下来的是,我的右臂又红又肿,不能动弹,晚上疼得睡不着,偷偷掉眼泪。但风雨无阻,每天4点起床,拉背包带几千下,对我吃饭时拿不住筷子的情形,陈排长视而不见。
一个月以后,全连大比武,第一个项目是手榴弹投掷。三次试投,我第一投就投了48.5米,得了全班第一,全连第三。
陈排长只是和我相视一笑,并未说什么。
我最忌惮的是夜间射击。
可能是大量阅读损害了我的视力,虽然不近视,但夜间总是找不到靶子,根本无法瞄准。
当时正值隆冬,我们把雨衣铺在雪地上,顶着满天寒星,练习瞄准,一趴就是两个小时。山谷里的风带着“嘶嘶”叫声,旋起身边的雪花,吹向脸颊,身下更是寒气逼人。我的心里一阵阵思念家乡,春节将至,家里该忙年了,草屋的中间会生起一个火盆,父亲抽着旱烟,妈妈在灯下赶做我们的新棉鞋……从枪口上的准星处向靶子望去,我经常找不到靶子上的指示灯,现在更看不清了,我伸手在脸上一摸,原来已经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找不到靶子,我非常着急,但比我更急的,是陈排长。每天瞄靶结束,大家回去休息了,陈排长会让我留下,仔细帮我分析原因,寻找对策。终于掌握了技巧,我很高兴,捱到实弹射击,总算过了这一关。
到连队当副指导员以后,我真正过了一次“枪瘾”。
弹药库首长“法外开恩”,给了我们连两箱子弹,一箱手枪弹,一箱步枪弹。那天,连长考虑到我是从机关才下来的,平时真枪实弹打得少,便让文书用军用挎包装一包子弹,一半手枪弹,一半步枪弹,让我“去靶场过枪瘾”。临行,连长特意嘱咐:保护好副指导员。
文书背上步枪和子弹,我挎上手枪,扛上靶子,在和熙的春风中来到了靶场。一开始打手枪,每次压5发子弹,25米距离,射击完毕,跑过去看靶子上的环数。令我丧气的是,我居然经常出现脱靶现象。几次射击过后,我在想,那么近的距离,拿个小石子也能丢到,怎么就打不上去呢?仔细寻找原因,原来一是据枪不稳,二是击发时用力过猛。手枪枪管短,一点点抖动,就会脱靶。后来再试,情况就逐渐好转了。
后来,两人觉得来回跑着看靶子太累,也浪费时间,也不计成绩,干脆不再向靶子射击,那么打什么呢?文书很快找到了目标,手一指,说那里有个无主坟,坟上有一块碑,就打它怎么样?我抬头一望,只见碑上字迹依稀可辩,但不知道考妣等等是啥意思,当时文革结束不久,头脑中对墓碑之类的还很排斥,想也是封资修的东西,打也无妨,便点头同意。
一时间手枪步枪齐发,石碑上火花四溅,我们开怀大笑,肆无忌惮的笑声在春天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灵峰山
灵峰挺立伴哨兵坚守岗位,
东海奔涌为军营高唱战歌。
这副对子是我撰写的,应该写于1980年初,政治处主任亲自去宁波请书法家凌近仁老先生书写,一个爱好美术的安徽兵制作以后,挂在四二四军人俱乐部大门两侧。那个爱好美术的安徽兵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好像退伍以后考入了北影美术系,参与了一些电影的拍摄。还有一个小插曲,我们俱乐部分成若干活动室,如乒乓室,棋类室,阅览室等等,凌先生写漏了一个阅览室,没办法,只好由我模仿着写了这三个字。
凌近仁何许人也?
凌近仁,字讷,又字公毅、步云,晚号桥南老人、半僧。慈溪孝中镇(今宁波市江北区慈城镇)人。曾受吴昌硕、诸闻韵、陆铁夫、钱罕诸人传授,善画山水、花卉。《中国当代书法家辞典》称其:“正草隶篆皆能,以行草见长。所作笔力遒劲,苍秀清逸,气韵生动。”凌近仁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浙江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宁波市工艺美术研究所画师、宁波书画院院长。
当然,行家会说,字也许不错,但这对子有不合联律处。是的,确有问题,但要知道,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平仄,朦胧中感觉上联要那么起,下联要这样结。正所谓敝帚自珍,我一直记着自己的这一副对联,因为,它是由我所撰由名家书写且公开悬挂的第一副对联。当然,阅览室三个字由我书写,也上了墙,这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
可惜它们都荡然无存了。
转业后我有一次回老部队,特地来到军人俱乐部,看到废弃的俱乐部破败在竹树丛里,不禁感慨唏嘘,回想当年,一到晚间,里面灯火通明,打乒乓球,下棋,看书借书还书,煞是热闹……现在,不过才十年功夫,已然“物是人非事事休”,和同行的朋友谈起它往日的繁华,真个是“欲语泪先流”了。
再看对联,一些字依稀可辨,一些字已经残缺不全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字,这些废墟,会消失殆尽,不留下一点痕迹。
记得在这字前曾照过相,一时也找不到照片了。
但我知道,灵峰山会在。那些我拜谒过的古寺,那些我采摘过的花草,那些扯过我军装的藤蔓,那些我攀爬过的小路,会永远在。
灵峰,这座陪我十年的山峰,会存在于两个地方:一个是浙东沿海,我们部队的营房旁边;一个是我的心里,我记忆的深处。
新兵连结束以后,我离开了太白山下的花墙门,来到了灵峰山下的警通连,成了二排四班的一名新兵。首次夜岗,我被对面山坡上一只走失的羊和它的主人吓了个半死;又在一个炎热的中午,独自在灵峰上半山腰打死了一条花蛇;我们曾拉来灵峰山石头,砌了一个袖珍式小花园;部队的演习时我曾担任解说,慷慨激昂地宣告演习的成功和“红军”的胜利……
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不是这些,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花,是灵峰上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四月初,浙东的天气已经相当暖和,我们脱掉了棉衣,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的上午,屋里呆不住,我扔掉书本,悄悄地独自一人上山。那风似有若无,吹得人有轻度眩晕的感觉,初升的太阳的光,在新生的草的嫩叶上跳跃,微微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它们的歌声。石缝里,小溪边,墙根旁,台阶下,一夜之间,钻出了各种各样的小芽芽,叫不上名字,但都生机勃勃,惹人疼爱。
没有花?是啊,都是芽儿叶儿的,还没有到开花的时候,怨不得它们,等时候到了,每一株小草都会开花的。这样想着,听任脚步带自己上山。
登山总是低头的,到半山腰,忽然眼前一亮,花!我看到了花。抬头一望,一片花海……原来,我到了花海的旁边,我看到了花的海洋。
不是百花齐放,只有一种花:杜鹃。颜色也不复杂,有红有粉,看每一朵,大多是单瓣花,显得单薄。然而,千朵万朵,千枝万枝,千棵万棵,组成花的山,连成花的海,向下看,花遮住了地面,向上望,连半边天都映红了……不由得我不震撼,不由得我不感动,一时间情绪无以名状,眼泪也要流下来……
那几年看了几部张艺谋的电影,色彩的大胆运用,往往令人叹为观止。然而,《黄土地》的遍地黄,《红高粱》的满天红,如果和这里漫山遍野的真花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儿科……我在想,真该建议张导来这里置景,不是图省钱,而是他在摄影棚里根本搭不出这样的景。
我在想,杜鹃也是平常的花,为什么今天会给我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呢?结论之一是多,太多的花。结论之二是纯,纯粹的花。都说红花虽好要绿叶扶持,但它们真的太性急了,没有等到枝上长出叶子,一片叶子也没有,都是花,全是花,只是花……我向花丛深处走去,发现根本走不到边,四下里看,前后左右都是花,这样又多又纯粹的花,平生没有见过。那日一见,从此刻印在了我的心头。
后来,我多次向人说起山上的杜鹃花,想约人再去看,直到离开灵峰,也没有人陪我去看过。我后来上山过两次,不是走错了道路,就是错过了季节,没有再见那一片花海。听当地老乡说,那花也不是满山都有,但只要有,就是连片地长,容易形成我所说的“花之海洋”,联想后来的不易找见,相信老乡说的是经验之谈。
有一次,一个首长的孩子找我玩,我再次说起那如梦似幻的杜鹃花海,孩子欢呼雀跃,一个劲地要和我上山去,考虑到季节不对,终究没有去。后来我离开了灵峰山,我们曾经约定,十年后一起去爬灵峰山,后来也没有实现,这对于我们,是个终身遗憾。
“杜鹃花时夭艳然,所恨帝城人不识。丁宁莫遣春风吹,留与佳人比颜色。”独自吟诵古人的诗,心中满是惆怅,满是怀念……
2016年7月,在我离开灵峰30周年的日子里,我写下这样的句子:
灵峰山下正青春,草绿军装合我身。
夏日炎炎风更雨,鸿笺杳杳夜和晨。
未难细柳年华苦,最重人间情义真。
纵有千方寻故友,问君还是那时人?
明知君已不是“那时人”了,还在心底设问着。物是人非,写这样的诗,“那时人”又如何能够看得到,看到了,又如何能够明白?
一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想也无益。
    
 
《飞花入梦》散文集由团结出版社出版 史忠林著
作者简介史忠林,江苏响水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报刊杂志及微刊上发表作品若干。出版文集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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