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豆 ? 人 生
文/金波子（云南）
“妈，高考成绩出来了，没考上。呜呜……”小女儿怯生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腿，一阵阵隐隐作痛。她手一松，大袋土豆慢慢滑脱。失落随土豆一起滚落一地…… 她一只手拿着手机默默听着，另一只缠满胶布的手缓缓地拾起一个个土豆， 扔进纸箱里，似扔进了一桩桩难以言说的心事。她想起了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微弱的光，让她在出租房昏暗的楼道里摔折了腿。在小菜场卖菜的丈夫，因失去了唯一的得力帮手，便日日迭迭不休地 “你这个笨女人、憨婆娘……”的骂着，让她的心冷的如同冰窖。忍着泪，包着药，拄着拐的她，未休息几天，便开始一瘸一拐的帮着丈夫卖起了土豆。大女儿是靠不上的。早早辍学嫁人的她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城郊的另一个菜市场卖干菜、调料。每每想起嗷嗷待哺的小外孙、长年打工在外的女婿、狭小的出租屋，都让她一次又一次放弃了给大女儿打电话的念头。久治不愈的腿伤及突发的疫情，让她和丈夫被困在了这个生活了近二十多年的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里。他们不得不留在这里过了年。初夕夜。第一次，她和丈夫天黑前早早收了摊。第一次，丈夫将她慢慢扶上了三轮车。没有鞭炮、没有烟花，只有空寂的街和寒冷的风。细碎的小雪飘着。丈夫在湿滑的路上，小心翼翼、费力地骑着车。看着那涨红的、流着汗的皱纹密布的脸。忽然之间，让她似乎忘却了他平日的粗暴，原谅了他的嫌弃，也容忍了他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时的屈辱。心里甚至开始有些心疼他每日蹬三轮车去早市批发蔬菜、黄昏时在路边摆地摊的辛苦。不管怎样，他还是顾家的。至少他还是同她一起每日五点便早起在这菜市场忙乎着。刺骨的风中，这样想着，她心中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暖意。短暂歇息后。大年初二，翻箱倒柜终于寻到了不知道何时剩的两个黑布口罩，他们便又开始出摊了。雨夹杂着雪，阴冷潮湿。封闭的小菜市场前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她熟悉的小贩卖着菜。隔壁卖白菜、大葱的胖老李，因买不到口罩，便用他老婆的花头巾包着头捂着脸，滑稽地站在冷风中。她瘸着腿，哆嗦着将土豆和萝卜卖给了那几个戴着口罩，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附近小区的男人。城里的女人就是有福啊，疫情一来，菜都是男人出来买的。她不禁感慨。偶尔，遇到日子过的精细的男人，埋怨菜价贵时，她便向他们耐心地做着解释说，6元/kg的白萝卜她也觉得贵。然而，就这几个箩卜，也是她丈夫凌晨四点半在蔬菜批发市场，好不容易抢到的。多亏年前他们还存下些土豆，否则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菜可卖了。随后几日，天渐渐放晴，却愈发地冷起来。买菜的人越来越少，卖菜的人却越来越多。寒冷的日子，天天都有人用废木块在铁桶里生火取暖。烟熏火燎中，她也凑上前烤火，听他们天南地北的吹牛聊天熬着时间，看着市场四处弥漫的烟雾，心中却挂念着陪着公婆，正在乡下读高三的小女儿。大女儿出嫁后。读书用功，乖巧懂事的小女儿，便是她灰蒙蒙日子里的一道光。只要有这道光，她便能忍受一切。她能日日忍受市场里烂菜叶难闻的臭气；能忍受永远洗不干净的手和指甲缝的黑泥；能忍受丈夫长年累月的冷脸；能忍受起早贪黑，没有尽头的苦；却不愿看到小女儿再走上她和大女儿那样的路。她羡慕附近摆水果摊的阿香。年轻漂亮，有丈夫疼着，女儿去年考上了大学。一家人去了北京送女儿读书。回来时神彩飞扬，向她们讲诉着沿途的一切。因荣耀而闪闪发亮的眼，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也会有这样的日子的。那时，她便这样想。而此刻， 她唯一的光亮似乎在悄无声息中被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一点点黯淡下去。她一只手徒劳无力地在土豆堆里扒拉着、扒拉着，想抓住点什么，却似乎什么也抓不到……突如其来的一股臭气和电话里女儿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终于让她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她将最后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烂土豆狠狠扔入垃圾袋中。坐在一箱箱拾掇好的土豆旁，她含泪笑起来。她爱着这些土豆。她的第一笔钱就是卖土豆赚的，她离不开它们，她要靠它们养家糊口；她恨着这些土豆，不知不觉，它们成了她的世界的中心，裹挟了她整整一生。她怕了这些土豆，怕它们再去纠缠她的小女儿。胸口丝丝拉拉的痛着。眼前一次次闪过：丈夫冷漠的脸；辍学早嫁的大女儿无助的眼神；水果摊阿香送女儿读书时兴高采烈的样子时……电话里，她大声对女儿说：“明年再接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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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张同辉
作者简介
金波子，云南教育工作者。热爱生活，喜欢诗歌、散文、旅行、摄影，用文字记录美好，温暖平凡人生。
《作家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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