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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与人类行为(刘永谋:斯金纳之《科学与人类行为》)

科学与人类行为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导刘永谋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保留一切知识产权,侵犯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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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科学与人类行为》在西方备受争议,乃是因为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经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业已成为西方观念最基础的观念支柱。相反,它在中国所被人接受的程度要高出很多,不会有让人感到多么诧异的效果。实际上,斯金纳的理论在中国没有在西方那样的巨大影响。他的最震惊世人的观点:(1)人更多地是由环境决定的,或者说,人的行为是适应环境的产物,(2)人是不自由的,个体观念是一种反控制措施,而非事实,(3)从行为科学看来,人同时是控制者和被控制者,而整个文化就是控制-反控制纽结编制的实验性“大网”。如果斯金纳让中国人惊讶,是因为他传入国内时,我们正准备拥抱个体、自由等迥异于中国传统的思想,却发现居然有斯金纳这样的科学家再说:群体-环境比个体重要,控制-设计压倒自由是真相。什么是自由呢?斯金纳甚至说,自我控制是社会控制的结果。

2.以赛亚.伯林讲,思想家可以分为刺猬与狐狸两类。斯金纳和波普一样,都是典型的刺猬类的,即以某种核心观念的突破一以贯之,进而成其理论的大方。这根刺之于波普,是证伪主义科学观,而之于斯金纳,则是行为主义科学观。据波普讲,他年轻之时突然想到证伪的点子,后来一路扩展到处运用直至其自由主义的政治哲学。而斯金纳思想的原点则是行为主义,其思考逻辑起点是行为主义科学观:科学是自变量-因变量函数关系表达的一致性操作规则的发现活动,这种发现必然导向预测和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将之应用于人的研究就成其行为科学的基本信念,即人是可以预测和控制的刺激-反应之有机行为系统。对于行为之外的斯金纳所谓“内部概念”,他是一概排斥:虽然没有说都是胡说,但都认定是在行为科学之外的、无意义的。如此,斯金纳其实回应了当时中心在美国波士顿的“统一科学运动”,认定统一科学的触角必须要全面改造人的研究。

3.因此,斯金纳讲控制,不是从人的控制开始的,而是从他关于科学的基本信念开始的。科学就意味着预测-控制。因而,在行为主义的目光之下,个体、群体和文化都成为预测-控制之实践。在个体层面,最有意思的是自我控制:自我控制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控制什么东西呢?斯金纳说不清楚,但他最主要的想法是:自我控制与他人控制在技术上完全是同构的,实际上是社会控制(他人控制)的结果,也就是,自律和自由选择是社会控制如教育、宗教之控制的结果。在群体层间,同时作为控制者-被控制者的个体相互交织,形成各式控制机构,实施各种控制行为。而整个文化则是作为各种控制集合体之社会环境,特定的文化均为某种特定的控制实验,或某种特定的复杂控制模式。在我看来,文化意味着控制和秩序,不会让东方人惊讶,否则鲁迅不会喊出:救救孩子!斯金纳清醒地认识到,没有文化控制,无政府结局同极权主义同样不可接受。当然,必须要记住,斯金纳从来没有说控制意味着对结果随心所欲的左右,而是基于对行为函数关系以引导已经出现过的行为再次出现。

4.波普和拉卡托斯等人对工具主义科学观有过详细的论述,在其中,他俩均将操作主义视为约定论、工具主义的一种变种,甚至是一种堕落的变种(拉卡托斯)。作为哲学家,对于世界本原的ontology讨论让波普和拉卡托斯感觉到崇高,但作为科学家的斯金纳则视之为前科学的形而上学,在这一点上他与逻辑实证主义者是一直的。行为主义是操作主义的一种,或者说操作主义在人的研究中的体现。在物理学操作主义中,操作是人的,却试图映照物理学世界;在心理学行为主义者,操作指的是人的行为,指向的是不在追问所谓内部原因或本质的人自身。如果对此的批评是肤浅,甚至是“不能上升到人的灵魂”之类的形而上学似激愤,那你必定还抱定自然科学是不能研究人的行为的理念,将之视为哲学、宗教、文学、神话学甚至诸种段子的自留地。这已经不符合时代的潮流,对人全部秘密的科学探索已然成为时代潮流。

5.对斯金纳的形而上学批评不如对他的理论本身的方法和逻辑的批评来得有力。实际上,在《科学与人类行为》中,斯金纳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对反射包括非条件反射和条件反射的基石之上的,他一开始就承认了反射虽然很重要,但(1)并不能涵盖人类行为的全部,但是(2)在其后的逐级向上的推导过程中,他却遗忘了这一点。具体来说,反射属于个体的简单行为中之一部,复杂行为可以说是简单行为的集合,但斯金纳也说它不会是简单的叠加,所以斯金纳讲到个体的复杂行为的时候,已经是很片面和力不从心的。实际上,就真实的人类行为预测-控制而言,简单反射活动意义不大,意义从复杂个体行为才开始出现。进一步而言,从复杂个体行为再迈向群体控制行为,存在的鸿沟就更大,斯金纳基本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论证。从群体行为到机构、文化的跃升,存在的问题就更大的。除了上述两个科学方法问题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3)行为的几率理解问题。斯金纳显然没有认定人的行为是机械决定论的,而是认定为是统计学之几率决定论。所有的刺激、强化、反应与惩罚之讨论,斯金纳都是在行为出现之几率的增加或减少意义上讨论的。这也是今日之行为主义理解的基本特征,这种理解就决定了斯金纳所有社会工程和行为工程主张和结论的有效性——也许,我们至多可以说,行为科学对于人的行为以及控制活动的预测是“阳性的”——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观察到。

6.但是,无论如何,斯金纳(1)正确地指出了现代文化要将科学原理和实验方法用于人的行为之理解和控制的决心。他对此是欢欣鼓舞的,认为这是对人类生存有利的。不过,他否认他的这种观点意味着(2)“科学家为王”。这一点在《瓦尔登湖第二》中,他也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我不同意他无力的辩解。我认为他暗中主张的就是行为工程师或社会工程师为王的。同时,他还正确地指出(3)生活习惯、法律、教育、宗教、政府和文化均为自我控制-他人控制、个体控制-群体控制的某种形式,或者说必须要从控制的角度来理解人类文明。比如说,立法实际是对个体行为的设计实验。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想没有控制,就人类只有重新上到树上去。问题不是否定、拒绝控制,而是要弄清楚控制,在理解的基础上调适、引导甚至设计到有利于人类福祉的方面。显然,斯金纳主张的是技术治理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提出了行为主义的技治主义主张。这种主张的核心在于:通过对个体的心理学控制,进而科学地运行整个现代社会。这种想法其实在很多人如H.G.威尔斯的小说中就有设想,在《美丽新世界》中也有,斯金纳在一定程度、某种意义上使之成为一种科学的东西。

7.当然,我对斯金纳诸种的文化设计还是心存警惕的,但是对于调控和引导,还是有一定的信心的。实际上,斯金纳讲的文化设计也并非人们所设想的机器乌托邦式样的,他的很多观点实际上是很有启发的。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斯金纳呈现出科学家应有的对人有死之命运的悲悯之心。对于控制问题,我现在所主张的要点在于:1.控制多元化,2.具体划定控制与操控的界限,3.消除一切不必要的政府强力控制,4.更多使用自我控制的方式,4.限制控制运用于基本秩序(这个概念需要澄清,即回答“何为基本”)建立之所需,6.不同控制机构和形式之间的平衡问题,尤其是市场控制与计划控制的平衡,7.技术治理的再治理。无论如何,从行为主义角度看待人类世界,是极具冲击力和洞察力的,行为主义社会工程的观念其实一直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方面,比如宗教传播和大规模的现代教育活动、意识形态塑造活动就是在从事着这样的实践,只不过斯金纳把他用科学的语言明确地提出来。

8.其实,我最喜欢斯金纳的是他对“我”的消解。当内在原因都被搁置或被划归为前科学的时候,“我”慢慢就如云烟消散了。“我”只是控制-反控制的一个纽结,从来都是如响随鼓的幻化。我想,这会成为技治时代人之命运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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