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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韵散文|那片青瓦

那片青瓦
作者:白云依静
◆◆我的家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村子,与沙丘为伴,与风沙同住,是以风沙闻名全国的兰考县。村子没有悠久的文化历史,没有文物古迹,更没有山清水秀的风景。记忆里最多的就是春秋冬三季风沙迷漫的镜头,把窗户棂和大树肆意地敲打折磨,风声“呜呜”带着哨音穿街过巷,小时候那种响动把我吓得在屋里不敢出来。从门缝里窥视外面的动静,恐惧感围绕着我,屋子成了最安全的避风港。
  村里的房屋都是一样的构造:房顶呈人字形,屋脊中间有二龙戏珠的砖雕,两侧有的是形态各异的鸽子造型。鸽子被人们誉为和平使者,但是我们这里把它作为吉祥富裕的象征,那些鸽子也特聪明,谁家的房子漂亮,它们就落到谁家房顶。也许是这个原因,乡亲们在房顶留了鸽子造型的砖雕。这种房子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上面的空间高大通风好,屋子不潮湿,光线亮堂。我们房子上使用的瓦比南方的大一些,没有江南的瓦精巧别致,但是形状相似。北方这瓦稍粗糙一些,重叠排列成一行行,上下瓦相互压了对方半截,那样子很像倒了的多米诺骨牌。紧凑的瓦有序地排列,这一条条浅的凹槽,让雨水顺畅地流出。那瓦的颜色都是灰色的,远看隐约有点藏青,由此想象到是古代诗句里的碧瓦。
  七十年代末的村子里,土地承包到户,生产队的牛马驴骡牲畜,犁耙耧锹农具也以家庭人口的多少平均分配了。一个大集体时代到此结束,大锅饭的模式已经终结。好逸恶劳者因不能偷懒而垂头丧气,勤劳者因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可以大显身手而欣喜若狂。一二年的光景,大部分人的手头有了宽裕。很多人都想把原来的茅草屋拆了,准备盖漂亮的瓦房。
  阳春三月的桃花挑逗孩子们雀跃奔跑,不知疲倦的采花拧叶疯癫。田地里的麦子郁郁葱葱地伸展筋骨,地垄旁的野草野花疯长着,招惹蜂蝶的爱慕。温暖的阳光拥抱大地,天是透彻的净蓝。人们在寒冬里已玩得腻歪了,春天一来就急切地去田野里选废地,挖坑找粘土准备盖新房。盖房用的砖和瓦必须用粘土烧制,粘土也称胶泥,附着力很强。包括那些茅草房也是用粘土覆顶建造,经暴雨冲刷而不散乱。因沙土遍地,想挖粘土的话至少要深刨几米才有可能找到,运气不好的话就找不到。这些粘土是若干年前黄河决口,洪水留下的淤泥,然后又让黄沙一层层地压在了底下。我那勤劳的乡亲们用铁锹挖掘这粘土,憧憬着幸福的明天和美丽的家园。站在坑里的人用臂膀挥舞着铁锹,粘土被一下一下地撂出深坑,地面上的人配合着把粘土收集到一堆。估摸着够用了,粘土层也挖完了,就把沙土回填,恢复原来的平整。也有从七八里外的黄河滩区用架子车拉粘土的,那里遍地都是上乘的褐色粘土,只是翻越高且宽的黄河大堤有点困难。夏收秋收时那马车驴车艰难的步伐都迈不开,让赶车人举着鞭子在后面边推边吆喝,登上大堤顶时把它们累得“呼哧呼哧”直要罢工,卧地不走了。所以去滩区拉粘土除非有得劲的马车才可以。
  寻个晴日无云的好天气,用扁担挑来井水把粘土浸泡,待到湿透软软时,用铁锹铲起翻搅。有时还要脱鞋赤脚踩踏,增加土的粘稠度。如果是上一年的粘土还要用牛拉碾子在打麦场压碎用。做瓦的模具和烧瓷制坯的模具很相似,在一个可以转动的筒子形模具外表糊上软软的粘土,厚薄要均匀,再用手沾水轻轻挤压,把粘土筒子打磨得水亮亮就成功了。如果做残了,要重新揉搓再做。小心翼翼取下成型的粘土筒子,洒上一把黄沙土吸水分,就可以把它们摞起来了。摞的时候上下两层错开,留了通风的空隙。如果碰到下雨天还要在顶层盖挡雨的麦秸草帘子。白天有时听到几个大人闲聊,说昨天晚上还有星星呢,半夜听到有雨滴声,赶快起床去盖晒的瓦了,要是睡觉太死或雨来得急,我的瓦就成一堆泥啦!听者也在庆幸,没有让老天毁坏辛苦的成果。
  当时的红砖和青瓦都是请专业师傅烧制的。村里制瓦和烧窑技术最好的就是杜伯,他是大家公认的高手。他每天的工价是五元钱加三顿饭,还有一包大前门香烟。每年春天请他的人都排着号,本村的较多,外村的也有。杜二伯干起活来实在,能一天干完活的绝对不磨叽到第二天,而且残瓦少,也节省时间。请他的人家都是热情招待,有伏牛白酒和鸡蛋炒香椿或猪脸肉,像过年一样舍得奢侈。正是他这一手好手艺和正直的做事态度,得到了金不换的好口碑,因此四个儿子不用到处央求人说媒就娶上了好媳妇。那粘土筒子两天后稍微硬起来时,要用一把像弓一样的工具,用前面的钢丝划泥筒子后掰开,一分为三块泥瓦。初步成型的泥瓦还要继续晾晒直到干透。
  约摸十多天后,在收麦前的时间段里,就可以烧瓦了。烧瓦的窑中间是晒干的粘土瓦立着摆放,间隔较小,外层用砖砌成并抹上湿粘土。这窑下面是一个坑以备烧火,续添柴火和煤饼。窑形似圆柱的碉堡楼,上下一样粗。那时,假如谁家盖三四间瓦房,就像现在盖一套小别墅那样气派。要么是家境殷实,要么是借钱为孩子盖婚房。
  烧瓦窑的时间要两天两夜不断火,火候大小掌握很关键。红通通的火苗由下而上在窑里窜动,把瓦的空隙填满,充分接触到每个部位。二次请来的杜伯与这家男人不离寸步守在窑旁,脖子上围着白毛巾,火光映照在他紫棠色的脸上,神情贯注地盯着窑的一切动向。窑的底部先用树枝和木柴点燃,再用晾干的煤饼续上。窑的外表虽然糊着粘土,手摸时还会烫手。烧窑时最怕下雨天,所以人们很担心,干着活心里还祷告着老天爷保佑。最后一道程序是很关键的洇窑上色,一直被火炙烤的土瓦们还是红颜色,要想让它们变身为尊贵的青灰瓦,要在窑顶洒匀清水再封闭。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只有晃悠悠的扁担从村中的老井里挑水来,或是用架子车拉一口大水缸,为了防止走路时水溅出,桶和缸里放一些形状如蒲扇一样大的泡桐叶。木梯子搭在窑的外面,人站在梯子上与窑顶平视,下面的人把水桶递给上面的人,上面的人把清水奋力泼开来。烧窑的火从下往上蔓延,洇窑是让水从上往下滋润,土瓦们经过水火两重天的淬炼后,剩下的是人们的期待。
  七至十天这窑就可以打开了,人们最关心的是瓦的成色和质量。剥开窑的土外衣,里面一露出青灰色,主家的脸上写满了欢喜。一块一块的瓦出窑了,轻微敲打一下那声音是悦耳的,小心把这来之不易的瓦们垒起来,生怕碰掉了边角废了。不久后,村中会再挺起几间红砖青瓦的新房子,会有新对联和鞭炮的庆贺,会有阵阵欢声笑语飞过。
  泥变瓦的过程,是古人多次摸索,总结出来的经验。最早使用瓦的是西周早期,是以手工作坊的形式制作,渐渐代替了茅草覆顶。那时的瓦把穷富划分了界限,富人用得起瓦,穷人依旧是茅屋一顶。漂亮的琉璃瓦为皇家的宫殿衬托威仪,为达官贵人们的亭台楼榭显赫权势。这粗糙的青瓦没有华丽,但是它为平民百姓遮风挡雨,为勤劳的人们塑造温馨的家园。瓦的制作工艺在村子里已经找不到了,盖楼房都用水泥预制板了,即使是瓦房顶用的也是机器制的红色大瓦。机器替代了人工,节省了人力物力,是现代化的优越性。时过境迁,往事渐渐消失在岁月的褶子里,它们古朴的轮廓印记于怀念的宣纸上,欣赏只为那曾经存在的美好。
【编者按】那片青瓦,是关于自己童年的记忆里关于乡亲们烧瓦建房的历史,是一个安居梦,是一段对美好生活追求的历史。瓦始于西周早期,在古代和过去一直是有钱人的专利,宋代诗人梅尧臣《陶者》:掏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勤劳的乡亲们卯足了干劲,手里有了钱,开始建瓦房接媳妇,于是烧瓦匠吃香起来。杜二伯属于乡村里的能工巧匠,制瓦技艺和人品双馨,帮乡亲们实现了瓦房梦,也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过上了好日子。作者以一个孩子好奇天真的目光,仔细观察了河南兰考乡村民居青瓦的整个制作过程,观察详细,娓娓道来,好像说的不是制瓦,而是说的制作一件完美的工艺品,说的一段家乡的建筑史,读来一点也不感觉枯燥乏味。在豫东平原河南兰考那个小村里有自己童年的梦,有自己亲爱的父老乡亲,有不一样的乡土风情,字里行间散发着淡淡的乡愁。文章结构合理,文化底蕴丰富,文字富有文采,起承转合自然流畅,可见作者具有很强的文字功底,倾情推荐共赏!【编辑:为爱守候】【湘韵精品推荐170109第5599号】
白云依静 (湘韵文学网编辑)
白云依静,是兰考人,现在一个连锁超市做店长,曾经在省内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在征文活动中获得过三等奖。闲暇之余,偶尔写个小文章,现任湘韵文学网散文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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